父亲一辈子节俭惯了,出门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捡垃圾。拖一个大编织袋子,见到什么都要拾回家:汽水罐、纸片儿什么的,放在院子里堆着,等攒够了就拿到收购站卖。父亲卖破烂的钱总是一分一毫地存在一本存折上。他总拿那本存折出来显摆,其实存了几年,也不过是几百块。
一次,儿子欢天喜地捧了一大盒子东西回来,后面跟着面露得意之色的老父亲,气喘吁吁地跟在儿子身后疯跑。儿子一进门就向我大嚷:“妈,外公给我买了遥控车!”儿子在门口神气活现地玩了起来。
我仔细一看那车子,吃了一惊,那车子儿子曾经闹着要买,我知道价钱,要好几百。我问父亲:“这是哪来的钱?”父亲像是做错事一般低着头,说:“是我存折里 的钱啊……”我急了,问他:“你把自己的钱都用光了,就买这么一小车子?”父亲嘿嘿地笑着不说话,站了一会儿,见我不说话了,用眼睛瞄了瞄我,蹑手蹑脚地 走到门口,和儿子抢遥控器玩。
我叹了口气,走到厨房里,掏出几百块钱,递给了母亲,说:“给爸,存回去……”妈妈笑眯眯地看着窗外的一老一少,说:“他现在也没有什么爱好,钱也没地方 用。”妈停了一会儿,又说:“你们都以为你爸老糊涂了,其实他清楚着呢。你手头紧,不舍得给儿子买贵东西,你爸心里明白。想当初,也是因为我们收入不高, 你们兄妹好几个,从来没有玩过一个像样的玩具,一个木头做的小车,绳子牵着,玩了好些年。”妈用手背揩了揩眼睛。
父亲还是天天出门捡破烂。我哥在政府机关工作,大小是个头目。哥怕父亲每天出门捡破烂,被人说闲话,回家跟父亲狠闹了几回,于是父亲再不敢捡破烂回家了。
有次我到离我们家较远的一个小区办事,经过一条小巷,听到一个人跟别人打趣,说:“你这老头真有趣,每天跑老远的路来,就卖那么一斤半两的破纸烂铁,你老不累吗?”旁边一把声音嘿嘿地笑,说:“不累,不累。”声音是那么熟悉,我不由得停步细看。
隔了远远的一条小巷,我第一次用陌生人的目光打量父亲。父亲确实老了,头发花白。已经是深冬了,却还是只穿一件夹衣,外面胡乱地套件短棉袄,一层层地露着 衣服的下摆。北风过处,衣服鼓起来了,更显得累赘可笑。父亲的脸冻得通红,手脏脏的,拿着几张小票子翻来覆去地点,乐得呵呵笑,一挂鼻涕在嘴唇上冻成了冰 碴子,也腾不出手来擦擦。
回程时,父亲得意地吹起了口哨,在寒风中一路蹒跚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