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圣诞节,我们都很恐惧。那是1944年,对我们家来说,战争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电报是8月份到的,随后,鲍伯的几件私人物品、一面曾经掩盖过他的遗体的旗子、他在菲律宾岛上坟墓的位置以及一枚飞行荣誉十字勋章接踵而至,这使我们内心的悲痛不断加深。
因为生长于中西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我的哥哥鲍伯每天骑马上学。自从他第一次看见飞机,他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驾驶飞机飞上美丽的蓝天。在他21岁的时候,我们搬到了华盛顿州的西雅图市。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时候,鲍伯去最近的空军基地应征。由于继承了父亲修长精瘦的身材,他的体重比体检要求低了10磅。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说服母亲为他做她能想出来的每一样能够增肥的食物。他不仅饭前吃,吃饭的时候吃,在饭后也吃。我们都笑他,把他叫做“肥腊肉”。
在海军军官学校的办公室里,他站在体重计上,结果仍差了3磅,他很绝望。他的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了;他最亲密的伙伴也已经加入了海上空军军团。第二天早上,他吃下整整一磅肥腻腻的熏肉,6个鸡蛋和5只香蕉,另外还喝了2加仑的牛奶。他胀得像头猪。当他摇摇晃晃地站到体重计上时,他看到体重计的指针比要求超出了8盎司。
他被帕斯科的训练学校评为出色的舵手。后来,他偶然加入了加州圣玛丽的“毛虫俱乐部”(意思是引擎出故意时紧急救援),我们听说后都摇着头表示担心。母亲整天为他祈祷。她知道他天生是个不知害怕的人。毕业之前,他申请转到位于佛罗里达州的海上空军军团去。他在出海之前参加了鱼雷轰炸训练。
他们说鲍伯是被头顶上的一架从新几内亚飞过去的敌机射中身亡的,而鲍伯自己曾经是那么希望能够飞行。
我从没为鲍伯哭泣过。我在内心深处为温文尔雅的大哥勾画了一幅震颤着机翼振翅穿过重重云层的图画。在我的图画里,他正在做他最想做的事,他那碧蓝的眼睛里闪耀着热爱生活的光芒。但是,为了那从没有在我父母的眼睛里消失过的悲伤,我不知哭泣过多少回。
母亲的信念一直支撑着她。但是我的父亲却日渐衰老。每次牧师来的时候,他都很有礼貌地听他讲道,我们知道爸爸内心很痛苦。他强迫自己每天工作,却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包括他以前最爱参加的共济会会员俱乐部。他曾经非常想要一枚共济会会员的戒指,在母亲的坚持下,他开始攒钱。鲍伯死后,这件事当然也停止了。
我对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感到恐惧。以前鲍伯很爱过圣诞节,他的热情常常能够感染我们,使我们在节日到来之前很早就兴奋不已。他给我们的意外惊喜是带有传奇色彩的:一个儿童玩具室,小兄长送给妹妹的一只藏在秘密地方的小动物,用自己生平第一次挣来的钱给妈妈买一件价格不菲的衣服……
没有了鲍伯,圣诞节还有什么意思呢?一点趣味也没有。姑妈、叔叔和祖母都来了,但是每一件事物都能引起我们对鲍伯的回忆,我们的心不在这里。爸爸静静地一坐就是很长时间,独自沉默地注视着窗外。母亲的心则由于担忧变得越发沉重……
12月23日,又一只官方包裹寄来了。我父亲板着脸看着母亲打开包裹,里面是鲍伯的一套蓝色军服。“过了这么久,为什么,噢,为什么,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们为什么还要寄来他的军服呢?”我痛苦地想。当母亲准备把军服重新叠好收起来的时候,本能使她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口袋,心被悲伤压抑得像针扎似地痛。在他上衣的一个小小的口袋里,母亲摸到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5美元钞票,另外还有一张小字条,字条上有母亲极为熟悉的鲍伯的笔迹:“给爸爸买共济会会员戒指。”即使我活到100岁,也绝不会忘记当时我父亲脸上的表情。那是某种美丽的转变:有惊奇、有喜悦,但更多的却是心灵的平静。噢,这就是爱的威力!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盯着字条,他手里那张叠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5美元钞票似乎是一件不朽的圣物。然后,他走到悬挂在墙上的鲍伯的画像前,庄严地致了个礼。
“圣诞节快乐,儿子。”他低声祈祷,一滴大大的泪珠悄悄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