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知道么?
什么?江韵的心跳起来,她感觉自己是知道的。
我一直,我──然而一个声音突然响了:吴阳!来帮我们拍照!吴阳!
他们同时颤了一颤,醒了一场梦似的,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将近六点钟时,江韵回到了宿舍。程波的电话立刻来了:你到哪里去了?
爬山──干嘛那么凶?
凶?我都打了快一个小时了,总是没影儿,叫我怎么放心?
行了行了,感谢领导的关心行了吧!
我心里不平衡,你要接受惩罚。
怎么罚?
嘿嘿,和我多聊一会就行了──你知道吗,江韵,你已经好长时间没和我聊天了──快说!是不是和男朋友一块爬山去了?
……江韵迟疑了,要在平时,她会轻松的胡扯一通,可今天,她有了一点小小心事,然而她很快的说道:我和几个女生一起去的,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真的!
她的脸红了,她说了谎。
日子继续快乐的过去,如舒缓优美的乐曲般的。看书,吃饭,散步,睡觉。只是江韵和吴阳“偶遇”的次数增多了。在去教室的路上,在图书馆里,在机房,他们经常不约而同地一块儿。那天江韵在阶梯教室的课桌文化中发现这么一句:路边偶然的相遇,其实是我故意的等你!她不禁脸红了,好象一个被抓住的小偷,一个秘密被揭开了。然而他们彼此明了,心照不宣。他们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又深刻理解,配合默契。
这个周五的晚上,江韵照例的扎进书本里。舍友们跳舞的跳舞,看电视的看电视了。她一个人看著书,忽然感觉有点孤寂。这是以前从没有的事,有书看,她从来没感到过寂寞。然而今天她不安静了。她想起了程波,她的越来越不耐心让程波无法再轻松了,江韵总是说我要看书了,我想睡觉了,我挂了。程波有些不开心,可是,这,这,真烦算了算了……江韵走到阳台上望着万家灯火的夜,多么美啊!这么好的月光,这么美妙的夜晚,似乎应该发生点什么,才对得起这样的夜。她微笑了,心中一掠而过的是吴阳的影子。忽然电话响了,江韵被吓了一跳,她走过去拿进话筒:你好,找哪位?
江韵,是吴阳:能出来散散步吗?
江韵和吴阳从没有“约会”过,没有过事先约好的会面,除了爬山那一次——如果那也算约会的话——他们一直“偶遇”。他们聊几句看过的书,抒发一下对生活的感叹,评论评论他们共同的老师,总是边走边说的,简单明了,也因为他们很容易明白对方,不需要把自己的观点反复加以解释,所以他们谈话并不多。可是今天,吴阳约了江韵,在有月亮的晚上,去散散步。
这,是一个开端吧。
他们第一次在一块讲这么多话,功课,考试,爱好,人生,未来,小说,诗……就是没有谈到爱情。他们在刻意回避。不是他们不需要,没有考虑,因为他们此刻正在面对这份美丽。吴阳终于心不在焉了,他不能聊天了,聊那些无关痛痒的天。月光下他的眼睛像两颗星,他看着江韵。江韵也早不想聊天了,她一直看着温柔的月亮,然而现在,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吴阳说话了:江韵,记得我们在山上的那天吗——江韵紧张起来,她默默咬着自己的嘴唇,心怦怦跳着,怎么会忘呢?
我的话没有说完……今天,我要说了……
江韵忽然莫名其妙的有些怕,怕什么呢,她心想。
江韵,韵,我——然而吴阳的手机响了。他们同时呆了一呆。吴阳没有接,但是他停了口,两人对面站着,似乎在等待什么。手机固执的叫着,终于,江韵惶惶的说:你——还是先接电话吧。吴阳迟疑了一下,走到了一边。江韵手足无措,怎么办?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又失灵了。走吗?然而她不是一直期待着这个时刻?可是……怎么办呢?她紧张的一颗心都要碎了!于是本能的,她逃开了几步,她自己也不知道要逃向哪儿,她走着,心里大声说;不要走了,不要走了,快停下,听他,听他说……可是她的脚好象不是她自己的一样,仍是走着。吴阳终于追上来了:江韵,江韵……她竭力要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宿舍的大铁门就在眼前了,门已经上锁。江韵回头看看,吴阳快步走来了,她不情愿地,履行某种手续般的扣了扣门环,声音轻轻的,怕惊醒了守门的阿姨,她祈祷着:不要听到吧,不要开门吧!吴阳的脚步声响在了身后,然而门开了。江韵没有动,侧身对门站着,偏过头望着吴阳,吴阳又喊了一声:江韵!充满期待与焦灼,江韵几乎要转身向他奔去了!──一个人拉住了她的手臂:快进来吧!还站着!几点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阿姨说着,上了锁,啪嗒!!江韵打了一个颤,心沉了下去。怎么会是这样?她是多么多么的希望,听他亲口说出那句话,他肯定是明白的,或者说,他是多么多么愿意,亲口对心爱的女孩说出那句话。所以他们不写信,而是努力的创造机会。
又莫名其妙的失去了机会。
江韵慢慢的走回宿舍,内心里一片失落的潮水漫上来漫上来,淹没了眼睛。一种最宝贵的,即将得到,又失去了,她埋怨自己,生自己的气。你为什么要逃开?为什么呢?她没有答案。不过,她又在心里对自己微笑了,因为那个最宝贵的,仍在那里等她,并没有走开,它还会回来。
江韵怀着美丽的憧憬,睡着了。
第二天是周六,江韵很晚起床,洗漱之后,仍躺在床上看书。电话响了,一个舍友接了,隐约听到说话声:江韵呀,在,我叫她……啊,你是……啊,好……好不用谢!挂了。听到自己的名字,使江韵留意了一下电话内容,正在费神猜着,舍友在厅里大声说:江韵!一个男生打电话,说他在宿舍门口等你!
谁呀?下意识的问。
他说你下去就知道了!
吴阳的面孔在眼前一闪,要给我一个惊喜吗?江韵急急忙忙套了鞋,跑下楼去。宿舍大门口,爽朗朗的阳光下,淡淡的树荫里,站着笑容灿烂的程波。啊?居然是程波!江韵呆了一下,立刻开心的扑过去了,抓住程波的手臂使劲的摇:你怎么来了!也不先打个招呼!程波得意地笑着:我想让你惊喜一下。哦,真是一个惊喜:四个小时的火车,程波要多早起床!江韵立刻忘了一切了,快乐的回到了高中时代,身边是她的好友兼死党,程波。她笑着,叽叽呱呱,向他介绍自己的学校,讲起她的老师,讲起她们班上的某个可爱的同学,讲起她们的聚会,讲起她们的功课考试,还讲到她有时候的恶作剧……想到的,全讲出来了,不加选择,没有考虑。她终于说累了,住了口,这才发现程波没有象平常那样的和她抢着说。他笑笑地耐心听着,看着她,象一个宽容的兄长。江韵忽然不好意思了,她对他吐吐舌头:怎么,改邪归正了?
程波拍了拍她的肩:江韵,你还是那么可爱,快乐!……我今天来,有一个重要的决定要告诉你——先告诉我,这一段时间为什么不和我讲电话?
吴阳的影子一掠而过,江韵心虚的一下沉默了,恐怕还红着脸。
然而程波并没有打算听到回答:我知道,你过得很开心……我多么希望,我也在这个学校……
江韵终于找到一句话来调侃:谁让你那个学校不录取我,把我推到第二志愿的?
程波叹了口气:我怎么偏偏多考了那几分呢,要不然,我们还在一起的……
还一起玩啊,真是江山易改——江韵忽然说不下去了,她的装做满不在乎的调侃终于失败,在程波的目光下彻底失败。其实,从高考他们填报相同志愿开始,她就明白一切的,她无法继续胡扯。程波捉住江韵的一只手,专注的看着她说:不要这样,好吗?你应该知道的……江韵心里着急了,为什么没有人来呢,为什么没有手机响呢,或者一片树叶子突然落下来也好——什么也没有,只有程波深情的声音:不要再和我捉迷藏了,江韵,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欢你……哦,不,江韵无力的挣着,……江韵,我爱你!不不!不!吴阳!江韵在心里大声喊着,她试图挣开他的手,可是程波抓的更紧了,他盯着她,坚决的问:为什么?告诉我!江韵慌了,手足无措,她急急地说: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我不知道,不要问我……程波盯了她一瞬,松了一口气,笑了:江韵,其实我们都知道的,不是吗?都知道什么?江韵在心里茫然发问。程波已经起了身,伸手拉她,轻松愉快的说:走,带路,我们吃饭去,庆祝一下——我早饭还没吃呢!江韵跟着起了身,可她觉得某个地方不对劲了,她忍不住说:程波,我想,我不……然而程波打断了她,大哥哥样的牵了她的手臂:不想吃可不行,我知道你个小懒虫也没吃早餐!他们一块走了。江韵频频回头,好象遗落了什么。
这,也是一个开始么?或许,是一个结束吧。
吃饭的时候,程波随口问:你们学校有个吴阳,认识么?江韵正低头喝汤,她定格了三秒钟,没有抬起头来。程波看她不说话,便自己说了:他是我初中同学,关系还不错,刚听说在这儿!怎么样,介绍你认识吧,以后也好替我照顾照顾你!江韵被烫了一下,眼睛红了,一股潮水又涨上来,淹没了眼睛,她拼命喝着,勺子碰得叮当响。怎么了?程波终天发现她的异常,江韵抬起头来,眼睛水亮亮的,她虚弱的笑了一下:太烫了。小馋猫,慢点喝。程波放心的笑了。
吃完饭,程波去找吴阳的时候,江韵坚决不同去。麻烦,她说,我没空认识太多人,我只想看书。程波没有坚持:那好吧,我一个人去一下,以后有什么事,他究竟可以帮帮你。程波走了。江韵来到明水溪畔,一个人坐下来,望着水面上飘忽而去的花瓣,惊觉枝浓叶绿,已是初夏了。她嗅到了夏那浓郁的气息。春天即将过去,也许春天,只是一个萌芽的季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