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阳光
——值清明之际,祭奠和怀念穿过军装的日子
一
前两天战友打电话来,说我曾经服役的部队整建制的撤编了,虽然是早有耳闻,但是这一幕突然降临的时候,心里还是陡然一震,心悬在半空,没有了依附感。纵然是离开部队七年之久了,纵然哪些穿军装的日子已经尘封在记忆的深处,可是这一消息传来,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往事奔涌而出。
如果说选择当兵是追求一种梦想,倒不如说是生存的压力。高考失利,人生中遇到了第一次艰难的抉择。1990年的七月还在历史的天空中阳光明媚,却在我的心底伸手不见五指。父亲没有过多的责备和埋怨,母亲没有絮絮叨叨的长吁短叹,倒是我仿佛被阉割了一样,打不起精神,整天除了吃饭睡觉,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产生兴趣。父亲说了一句话,考不上大学天就塌了吗?你的人生才刚刚起步。要不当兵去?
当兵,考军校,曲线实现大学梦,这才是从军的初衷。哀莫大于心死,但是人的心要是活了,便会是截然不同的一种状态。天空已不再阴暗,雨滴也不再烦人,蝉鸣放佛在歌唱,岁月也就有了斑斓的色彩。其实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心底透过了那一抹阳光,一扫心中凝聚厚厚的阴霾,天还是那片天,云还是那朵云,只是心中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二
十六年,在历史的长河中算不得什么,也就是白驹过隙亦或是惊鸿一瞥。可是对于我来说,十六载的军旅生涯却是一生的记忆。这期间有鲜花和掌声,有泪水和失落,有收获也有失去,既是人生的一次艰难跋涉,也是生命中一次精彩的旅行。
还记得新兵连的第一个春节。我不是一个轻易流眼泪的人,我也没有独自一人远离家乡在外过节的经历,但是那个晚上我看到了,一群大老爷们集体哭。有的蒙住被子小声的抽噎,有的抽着烟默默地流泪,有的则人忍不住哭出声来,还有的守在程控电话旁边说边哭。 后来也有很多次流泪的经历。送别老兵的时候,朝夕相伴的战友如今天各一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相逢的那一天,默默地拥抱,默默地流眼泪,挥一挥手,任泪水随着斯克斯《回家》的旋律飞扬;1993年中国申奥,当萨马兰奇用英语宣读“北京”的时候,全场欢呼雀跃,但是接着主持人翻译过来,是“感谢北京的参与”的时候,全场鸦雀无声,接着不知谁把饭盒扔到了天花板,接着就有人抹眼泪了,那个晚上是不眠之夜,我这个人资深体育迷也泪湿双眸;入党宣誓、宣布提干命令的时候也哭。每一次流泪的经历不同,内涵也不同,这里面有高兴有沮丧有不舍也有感动。唯一因为委屈流泪的只有一次。92年广西轮战的时候,偶感风寒,发烧厉害。人家单衣薄裳尚且汗流浃背,我是盖着被子毛巾被还瑟瑟发抖。那时我是新兵,远离家乡几千里,搁在家里母亲会熬了姜糖水,父亲会帮着买药。可是那样却无人问津。如果仅仅如此,也不至于委屈难受。当我挣扎起来扶着墙让同乡买回一袋方便面和一个水果罐头的时候,却发现炊事班正在给隔壁感冒的老兵送病号饭,那是一晚热腾腾的面条卧着两个荷包蛋。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奔涌。
还记得在部队遇到的每一次坎坷和挫折。1992年正当为报考军校全力做准备的时候,一纸轮战广西的命令将梦想击得粉碎。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毋庸置疑的决定,也曾慨叹命运多舛,也曾抱怨老天不公;1994年,被保送上海政治学院新闻系的“鸭子”已经煮熟了,但最后还是飞了。我不想用诸如“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豪言壮语安慰自己,也不想用“命里八尺难求一丈”的宿命为自己找借口,我也不再对那个花了钱送了礼代替我去的人耿耿于怀;其实我还有很多的机会比现在过得好,我却谢绝了进省会生活的机会,撕碎了上学深造的入学通知书,拒绝了和军队较高级别领导的亲属谈恋爱的诱惑……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常思一二便会豁然。挫折和失败是一把双刃剑,虽然暂时会给你的人生笼罩上乌云,但是同时会教给你很多,成为你成长岁月中不可或缺的财富。当有一抹阳光穿越无边的黑暗,直抵你心灵中最为柔软的部分,你就会发现世界依然精彩。
三
转业虽然是经过自己的申请,但是当脱下军装的那一刻,还是心存不舍。十几年的风风风雨雨,十几年的南征北战,十几年的苦辣酸甜,一同从各个地方冒出来,汇成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怀,萦绕在心间,久久不能释怀。
天津的大麻花依然香脆,可是曾经年少轻狂的我早已经不是指导员嘴里“骂着”的新兵蛋子;张家口呼啸的北风中那个拔掉飞机地面电源,目送飞机滑出跑道的毛头小伙,如今早已被历史的故纸堆埋没在发黄的相册;广西田阳风流山上传来悠扬的情歌,可是当初的歌者早已为人妻为人母,或许正在为出嫁的女儿准备嫁妆,她的记忆中可曾还有那个送她子弹壳的兵哥哥;内蒙古的大草原枯了又荣,绿了又黄,早已把那个穿着军装拍照留念人的足迹淹没;涿州影视城的影视作品如同雨后春笋,谁还会记得《小兵张嘎》中谁谁谁饰演的那个群众角色;福建漳州机场的跑道两旁现在肯定是花团锦簇,可谁还记得得公元1998年有一个少尉排长曾经来过……
生命如水,岁月如歌,日子在举手投足中悄然溜走。暮然回首,身后一串串足迹深深浅浅曲曲折折,哭过,恨过,迷茫过,爱着,笑着,幸福着,人生就是这样——痛并快乐着……
四
前几天,一个小朋友嘱我,让我写一篇《心中充满阳光》的文字。其实我们都知道,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万物生长靠太阳,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但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阳光只会照耀在脸上,真的照不到心坎上。如果非要让心中有一抹阳光,那么这缕阳光就是希望,就是追求,就是梦想,就是憧憬。
屈原的纵身一跳,成就了一段历史传奇,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呼喊犹在耳畔。岳飞的精忠报国成为历史佳话,可“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呐喊依稀传来。只因心中没有了那抹阳光,汨罗江边,风波亭旁,只留下“微斯人吾谁与归”的千古绝唱。
孟姜女心中的那抹阳光是哭倒长城也要找到万喜良;梁祝心中的那抹阳光就是化作蝴蝶也要比翼翱翔。若是九十七岁死,奈何桥边等三年。爱情的忠贞和伟大,只因心中那抹阳光把爱的誓言照亮。
沙漠中远航的驼队,正是凭着心中的那抹阳光,坚信茫茫戈壁的不远处就会有绿洲出现;黑暗中前行的小舟,正是凭着心中那抹阳光,驶向花开的彼岸。黑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中没有那抹阳光;失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从此失去了爱的向往;想必都知道望夫石吧,千百年来,有一个痴痴的女子,用一个姿势矗立着,等着丈夫归航。
那一天,儿子站在我的身后,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对我说,爸爸,你有白头发了,你老了。我说,那不是老,是成熟;他接着问,你怎么每天总是这么忙。我说,那不是忙,是充实。如果他接着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说,我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因为我心里有那一抹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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