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卧室里厚厚的暗紫色窗帘不透一丝阳光透进来,屋子里总是紫气氤氲,分不清白天黑夜。周允每次进来总是皱眉:“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这种颜色的窗帘”。他说这种颜色会让人心理压抑。可是,艺馨喜欢这紫色的浪漫。
看看床头的闹钟已指向11点,起床拉开窗帘,阳光明媚,已是深秋时节了,难得的好天气。今天是周末,每个周末,她都会去周允的家。
周允住城东,艺馨住城西。
一
街对面有座82路车站,自城西穿往城东只需要四十分钟便划出一条直径,方便快捷。但是,自从发现清水街以后,艺馨总喜欢花上十三分钟走到清水河畔等待77路公交车。
清水河畔是一片幽静宁和的高尚住宅社区,清水街由西大门穿过半个社区连接至清水大桥。整条街种满了四季间或盛开的花树,一年四季空气里总是弥漫着花香。更难得长年清净。艺馨喜欢这条街,每次从这里走过,仰着脸迎着徐徐轻风,一步一步仿佛是在接受一次心灵的洗礼。
77路车站有一家糕饼店,艺馨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在这儿的,好象自从她看到这家店的时候就一直在这儿了。小店蜗居在两座富丽的高楼中间,晦暗的阴影几乎完全淹没了小屋的身影,那么的不起眼。
艺馨第一次注意到它,是一个周末的清晨,正站在河畔等待77路公交车,天一直是阴着的,几声闷雷,续而就下起了滂沱大雨。站台下已挤满了人群,正狼狈的四处张望着,忽然就在雨中看见小店门口几盆虞美人,正开得火红娇艳。艺馨立即奔进店里,浓浓的糕饼香一阵阵的传过来。店里已经站着几个躲雨的路人,大家互相都不认识,也没人搭讪着说话,就这么尴尬地站着。
艺馨冲进来,门“哐啷”一声响,大家都齐齐盯着她,她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狼狈,正不知如何遮掩,一抬头迎上一张年轻、好看的笑脸,那眼里、笑里分明带着点取笑还带着点疼惜。艺馨不由得红了脸,正发窘着,却见他转身进了里间拿了条毛巾出来,伸手递给她:“擦擦吧”。才知道他不是路人。毛巾是洁白干燥的,捂在脸上还可以闻到阳光和汰渍洗衣粉的香味,一种好闻的气味,这让艺馨忽然想起一句话:“温暖于我,仿佛与你共盖的衾被,洗净了在火热的阳光下晒了老半天,黄昏时收回来,贴在面上,有一种清净的肥皂味儿和阳光的味道,是一种温暖的幸福。”这是她在很久以前写给周允的,早已不记得别的内容了,唯有这一句一直记得,只是这会儿突然冒了出来,她觉得十分的突兀。
他一直静静地看着她。这雨来得太快,待她跑进来,衣服已湿了贴在皮肤上,显出娇好身材,额发一绺绺地贴在面上,滴着水,睫毛忽闪忽闪着,犹沾有水珠,尤其看到她那双大眼睛,那么清透明亮、黑白分明,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继而看到她红了脸,他更是疼惜,这样的年代,会脸红的女孩,多么难得。
艺馨显然注意到正被人观察着,又为自己拿着一条陌生男人的毛巾,而突然冒出的那样一句话而气恼,当她抬头发现,店里的人都为他对她的特殊待遇而看着他们时,她更窘得满面通红。忙把毛巾还给他,她想,他们心里这会不知可想得多么暧昧呢。
在这样一个雨天无聊的时刻,看到一场朦胧的故事即将开始,谁会不尽力去想象呢?
艺馨背对他们站在门口,望着门外那六盆艳丽的虞美人想:从来没有人把这种虞美人拿来盆栽的,这个男人真奇怪。
接过毛巾,见她转了身不说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又不甘心就这么冷场,直接去和她搭讪只怕会让她更难为情。他给每位店里的客人都装了一块糕饼,每个客人都称谢接下了,有谁能挡得住雨天里这甜蜜温馨的诱惑?
最后拿给她:“我做的甜饼,馅料很特别的,你尝尝?”不接未免辜负他这一番心意,她吃了一块,真的很香甜。留了一块带给周允,他也一定会爱吃的,她想。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艺馨匆匆道了谢,当下便冲出去,恰好这时77路车到了。
他没来得及问她姓名,她不敢问。
二
以后,每个周末去周允家,艺馨先去糕饼店,买上一盒甜品。相熟了,见面一笑,道声好,知道他是这个店的老板也是糕饼师,他叫林卫,交往仅于此。
林卫自是想了解的得更多一些,每次见到她,难掩一脸愉悦,然而,那时候的艺馨每天心里、眼里装着的满满的就只有周允,那里还放得下别人?林卫对她的好感让她更觉不安,每次来只是买了甜品就跑开。也想再不进店里,无奈,这里的糕饼、这浓浓的饼香、甚至于门前那六盆虞美人是那么让人喜爱。
更重要的是,周允是那么喜欢这些甜品。
他的手指可真好看啊,每次林卫拿甜品给天照的时候,她就这么想。他的手指笔直修长,很是好看,但是,周允的手掌那么大,那么有力!每次艺馨把手放进周允温暖的手掌里,感觉满世界的幸福都握在她手中。
林卫每逢周六便热切地盼着见到她,拿给她的甜品也是特意为她制做,而添了花瓣的馅料——这可是他的拿手。他常常猜想,这饼大约是带给她的父母或者朋友的吧,他有时候会幻想与她们一同分享这共食的快乐。
偶然一次闲聊,当林卫得知原来自己煞费苦心精心制作的甜品,是做给另一个男人,看着艺馨说起他时,眼睛水灵灵的亮着,旁若无人的幸福样子,也唯有心痛。
以后见面淡淡一笑,林卫的眼神是乎不那么亮了,艺馨哪里会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她当然也不知道,林卫总是站在玻璃门后凝望河畔她的俏丽身影。
爱情就像一次偶然的相遇,只是在林卫遇见艺馨时,艺馨已经遇见了别人。错过有很多种方式,他们的这种是最为平常的。
三
艺馨喜欢7这个数字,耳朵听着,嘴里念着是那么轻灵、娇俏。周允说你简直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77路是双层巴士,艺馨径直上二层,坐在最后一排右边的靠窗位置。有时车行得靠边了,那些不高不矮的梧桐树就伸进枝叶来,拨拉得车窗“呱嗒、呱嗒”地响,还会掉几片叶子在身上,艺馨把它们装进背包里带回去夹在书页里,她相信缘份一说的,这些树叶之所以落在她身上,也是一种缘份的,就好象她遇见周允。
艺馨与周允的相识,毫无浪漫可言,那时的艺馨刚从大学毕业,应聘到一家公司,周允是她的上司。周允的英俊、挺拔,周允的微笑,让初涉社会的艺馨情窦初开。
艺馨的家与这座城市相隔千里,毕业后独自在城西租下一间小屋。周允的父母平时住在市中心,他一个人住着一套二居室,但是一直不开口叫艺馨搬来同住。他是骄傲的射手座,崇尚自由与时尚。她也就保持些矜持不同居。两个人关系公开后,艺馨辞职换了一家公司,两个人平时电话联络,偶尔约会吃饭,周末便在周允家度过——周允称这为时下最流行的新同居生活。
起初,艺馨十分热衷于这种生活,感觉十分兴奋,然而时间一长,每天回家面临一屋的冷清,心就酸酸地牵痛起来。周允就陪她在电话里聊天,直到她睡着。有的时候,周允和朋友一处玩,偶尔叫她出来,更多的时候打个电话,说一声,乖,快睡吧。就挂了线。艺馨心里空落落的,她躺在床上不想动弹,满屋子流动的相思,眼泪滑落一脸,有时她想,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或者是不是生病了?或许病的只是这漫天覆地无处渲泄的寂寞罢了。
于是,艺馨每天盼望着周六,盼望着见到周允,含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兴奋地踏上77路公交车,兴奋地张望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迫切地期盼早些扑向周允温暖的怀抱。
然而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有这种强烈的心境了?她开始厌倦这样的旅程,踏进这车厢仿佛只是她必须完成的一段使命。算一算,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从第一次坐上这车开始,已过了三年零五个月,从起初的兴奋到如今的习惯,岁月悄无声息地流过了三季寒暑,这看不见的暗流。
艺馨望着车窗外川流的车辆和行色匆忙的人群,回忆起某个快乐的片段,会嘴角牵动,轻轻微笑,这些匆忙的人群在追求些什么呢?前方又有什么甜蜜的等待值得如此匆忙地赶去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