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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他乘电梯到商场三层，右转，刚要开始逛，她的目光一下子被斜对电梯口的首饰柜台吸引了。她拉他过去。一片柔和的色彩在灯光下静静闪耀。柜台里陈列着十几枚样式新颖的戒指，每个都是用银色金属和一种类似塑料的半透明材料制成的，她猜可能是树脂。树脂部分是由暖暖的粉或浅浅的蓝或淡淡的紫或其他清浅的颜色围成的一圈，银色金属有的弯成同样的一圈与树脂纠缠在一起，有的做成各种图案点缀其上。每个戒指都是那么文静、可爱，还带有些许时尚的味道，正是她喜欢的风格。她的目光在这些戒指身上贪婪地游来游去，哪一枚都不愿意错过。
“小姐，看戒指吗？全部三折。”售货小姐便说边走了过来。
“走吧。”他轻轻说。她不由顺着他的臂力迈步了。
“刚才那些戒指多好看啊。”她充满希望地对他说。
“是吗？我没注意。”他轻描淡写地说。可能因为他一向不喜欢逛商场，逛商场只是为了满足女友的意愿，是一种机械运动，就像其他男人一样。
他们在琳琅满目的衣服中穿来穿去，她拎拎这件，摸摸那件，习惯地问他“好看吗？”得到否定回答，便心安理得地放回去；得到肯定回答便翻出标牌看价格，他会问：“多少钱？”她也轻描淡写地报出一个数字，然后带着点留恋，物归原处。
他们转了一圈，该接着上电梯了，她却又把他拉向那几个首饰柜台。
“再看一眼吧，不是说三折嘛。”她嘴里央求他，人已经过去了。
她有点怕被售货小姐认出来，她觉得那样悔恨没面子，便没有马上去看戒指，而是先拉着他看旁边几个柜台的手镯项链。都是些材料样式都很传统的东西，不适合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看，都没有那些戒指好看，而且还贵。”她说。这时戒指柜台前挤了好几个人，她只能从缝隙中眼巴巴地盯着她心爱的小东西。突然，她看到这几个柜台上都摆着“30——300元”的牌子，那小小的戒指，应该就是三十元的那种吧！
“走吧，还看，再看都要被人家记住了。”他把恋恋不舍的她拉上电梯。
又转了一小会，她突然说：“下楼吧，不看了。”这对于逛商场乐此不疲的她来说有点反常，他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陪她逛商场从没有过怨言，但是商场里的空气和噪音已经让他开始头疼了。
下到三层，她又拉着他径直走向戒指柜台。“天啊，你还要看啊？”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小的一个塑料和金属做成的圈对她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这次柜台前没有人了，他们得以稍稍讨论一会。“你觉得这个怎么样？那个是不是更好点？”她兴奋而认真的深情超过了她对任何课程的专着。终于又可以近距离地看这些小东西了。好像比刚才又可爱了一些。她想象着把它们一个个套在手指上的样子。
“小姐，这些戒指都是包白金的，有颜色的部分都是用隐形眼镜材料做的，这一款特别文静，这一款可以调节大小，这一款还可以当项链坠用。我给您拿出来看看吧。”小姐说话就要拉开柜门。
“噢，不用了，我随便看看。”她觉得脸上微微烫了一下，反而主动拉着他走开了。就像面对一件很中意但是价格不菲的衣服，尽管售货员在旁边热情地说“喜欢的话可以随意试穿”，她还是会不好意思地笑着摇摇头。她觉得如果试了确实好看但又确实买不起，还不如给自己一个“看着好看穿上不一定好看”的借口呢。
出了门，他问她还去不去逛旁边的商场，她出人意料地说不去了。于是他们步行去另一条商业街。
“怎么了，不高兴吗？”他看出她情绪有点低落。
“没什么，累了。”她闷闷地说，不会掩饰的她已经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说吧，跟我还想隐瞒什么。”他笑着说，他早已经摸透了她那点小脾气了。
“你刚才干吗老不让我看戒指啊。”她仰起脸问。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还惦记着那件事呢。
“那戒指不是有金属吗，你金属过敏，怎么戴？”
“金属过敏都是那些不纯的金属，纯金纯银白金就不会了。”她也是听别人说的，因为她还没有一件纯金纯银白金的东西可以试验。
“你从什么时候又开始想要戒指了？”
“很久了，只是今天第一次跟你说。”
几个月之前的一天晚上，宿舍一个同学喜滋滋地向她展示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其实样式花纹都很普通。
“挺好看的，多少钱？”她以为又是这个爱收集戒指的同学从小商品市场淘来的。
“不知道，是他送我的，他说不用问多少钱，我也从来没关注过白金戒指的行情。”同学脸上写满了幸福和得意。她微微一怔，嘴里称赞着这戒指好好看，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滋味。“白金”，“戒指”，这两个词从同学嘴里自然地流出来，她却觉得它们都离她好远。前者是高贵优雅的象征，后者则是一种更深的含义。那时同学及其男友在一起不过两个月，而他们已经快两年了。她知道同学的男友家资百万她不能比也从没想过找个大款小款，但如果一点也不去想她就不会是个细腻而敏感的小女生。看见张曼玉的巨幅广告她曾有意无意地跟他说黄金太俗气不能要，白银很纯净但嫌单薄，最好就是独具气质但又毫不张扬的铂金。逛街时她也曾拿着商场发的钻戒广告问他会送她那一款，他好像没有回答，而她也没有去寻求答案。
从那以后，同学总会有意无意翘起胖胖的手指，白金戒指便会在她眼前闪闪发光。每当这时她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个圈圈套走几秒。
她想起《半生缘》里世钧送给曼贞的那只宝石粉做的戒指，世钧只买得起这个，曼贞戴着大但还是缠了线一直戴着。他不是个很浪漫的人，跟他在一起她很开心很踏实但有时不得不想方设法婉转地提出一些本来不该由她来提出的要求。这时候他会笑她有话不直说，她在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之后却不免稍稍感叹缺失的惊喜。
“要买咱们就买个好的，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买个纯银的，一百多的。”他很豪气地说。她心里有点安慰也有点失望。但是她知道他是个说话做事都很严谨的人，他做不到的事情就不会轻易许诺让人空欢喜。她应该学会知足。
“好啦，那边还有很多商场呢，肯定还会有的。”他说。
“可是那里在打折啊，别的地方不一定打折的。”
“大商场都一样，要打折都打折，咱们去那边买好不好。”
她终于平静下来了，他们一路说说笑笑，来到一条更繁华的商业街。她也逛别的东西但始终没有忘记找那个牌子的戒指。奇怪的是，他们一家一家地进，一层一层地转，就是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已经接近整条街的尾端了。
“你看，我说嘛，只有那个商场才有的。”她满心遗憾，吵着要回到开始那家去。
这时，他们突然发现这条街的最后一家大商厦和开始那家正是一个牌子。她欣喜若狂，拉着他冲进去，他也希望能够如她所愿，不然真不知道她会遗憾到什么时候。
上了楼，还是他眼尖，看见了那个一模一样的柜台。她趴在玻璃上仔细端详着她找了许久的东西。售货小姐看出她眼中的热切，热情地为她拿出好几款。
“这个合上可以当戒指，打开可以当项链坠。”小姐把一个由银色金属环和淡粉色树脂环组成的双环戒指展示给她看，两个环由一个小小的轴相连。在她眼里，它好像是一个开开合合的藏着珍珠的蚌壳。
“这个是最新款，颜色也是从前没有的。”淡紫色树脂环与银色金属环组成的双环，不同的是上面箍着三个银色带花纹的小圈，在一堆戒指中非常枪眼。
她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这个看看，拿不准更喜欢哪个。当然她没有忘记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价签。
一个340，一个360.离她心中三、四十的标准差得远了些。
“现在打三折呢，这时候买最划算了。”小姐不失时机地介绍道。
三折也要100多呢。100多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拿出的数目。他们还都在上学的时候他就过得很俭省，请她吃吃饭给她买买小东西是有的，但没有铺张过。她每月的生活费在女生里也是偏低的，知道点菜要先看价钱，在衣服上也没有开过口。那时候看着那些三位数的衣服他说等他上班以后就给她买，现在他上班三个月了，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从骑车10分钟变成了1400公里。他工资的大部分都交了房租，其次换了薄薄的硬座车票。剩下可怜的一点还要存在银行里以备不时之需。一张火车票比她最好的衣服还要昂贵，却只能换来短短一天半的相聚。以前的很多憧憬，就在现实生活的磨砺中渐渐淡去了。
“光看是看不出来的，小姐带上试试吧。”在售货小姐的盛情邀请下，她犹豫着把它套在左手中指上。戒指明显大了一圈。她匆匆摘下，甚至没有看清戴上到底是什么效果。
“您的手太细了，我给您找个小号的。”
“不用了，麻烦你收起来吧，我再看看。”她把戒指放在柜台上，要拉他走。
“怎么又不要了呢，试试别的啊。”他感到奇怪，哭着闹着找到了又要走。
“走吧走吧，不想要了。”她快快地把他拉开。
“怎么搞得，又不喜欢了吗，你可不要再后悔了。”
“你看见价钱了吗？”她问。
“没有啊，多少钱，你不是说也就三四十吗。”
“300多哎，打折也要100多的。”
“是吗，有这么贵啊，我都没有注意。”
出了商厦，她突然又哭了起来。
“又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一下午都在找这个戒指，现在终于找到了，却发现买不起。”
“好了，不管买没买，总之是看见了，还戴过了，你也不用再惦记着了。”他有点哭笑不得。
“可要是早知道买不起，我就不会一直想着它，也不会投入这么多感情和精力了。”
他笑着把她搂在怀里，为她擦干眼泪。“放心吧，这些东西不会跑掉的，以后肯定还会见到。”他也是没有办法，一个戒指和一张火车票，他现在还不能兼得，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