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布达拉宫广场的时候,我发了条短信给我所有的朋友:
“来到西藏,眼睛才知道天空是宝蓝的;
来到拉萨,鼻子才知道空气是悠闲的;
来到布达拉,嘴巴才知道信仰的泪水是甘甜的。”
写西藏、写拉萨的文章歌曲太多了,可是在拉萨的时候,我一句也想不起来了。我只感觉我整个人碎成了空气一样的微粒,在雪亮的阳光下东游西荡。又好像变成了一句不知歌词的高亢尖锐的藏谣,在风里啪的一声甩开,长久地回响。
经历了一周的眼花缭乱,当我坐在离开拉萨的飞机上的时候,心里竟简单到只剩下了四个字:慈悲,磨合。或许,拉萨。就是这么简单而博大吧。
秋天。上午八点多,我从旅馆的窗户探出头来,阳光透明,天空瓦蓝,树叶金黄,纯净水一样清凉的空气灌进鼻子和口腔。煨桑的青烟四起,八廓街上已经满是转经的藏民,拉萨的一天又简单而快乐地开始了。
初到拉萨的人或许会被大群的乞讨者吓着。刚到那天我给了一个小脏孩一块钱,谁知马上又围上来一群小乞丐,我又给了几块钱,发现只剩下百元的了。我不给,他们就又喊又叫。于是,我就跑,他们就追,被五六个小孩乞丐追着在八廓街上跑,好像在追抢劫犯一样。而经过的藏民还都笑嘻嘻地看着,憨憨的,不像是在幸灾乐祸。
这天早上,我看见窗外经过一个阿妈拉,裹着厚厚的藏袍,背已经驼了,左手捏着串念珠,右手摇着经筒,也是位转经的老人。她也迎面遇上了一个小脏孩,后来也一样,引来了一群小脏孩。我心里说:“坏了,这老太太可跑不动。”哪知道,阿妈拉却笑了,好像别人在对她做好事一样。她拍拍几个小孩衣服上的灰尘,一边从藏袍里摸出一把纸币,都是皱皱巴巴的一毛钱。她极其认真地一毛一毛地把纸币发给每个小孩,孩子们每人接了一毛钱就跳着跑开了。阿妈拉的纸币已经发完了,她发现还有一个小孩在傻站着伸着手没拿到钱。她又在兜里摸出一小把糌粑放到小孩手里,小孩竟也跳着跑开了。然而,她又看到路边一个瘸腿的乞丐和一个打坐的喇嘛,同样,抓了一把糌粑放到他们的手里,合十点头,才继续驼着背往前走去。
如果我遇见阿妈拉,一定会以为她也是个乞丐。因为她穿的实在太破烂了,但这时她却变成了一个施舍者,而且,平等地施舍。不知她还有多少漫漫的转经路要走,她会吃什么,她会住在哪里。或许,当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会有更多的藏民给她以施舍。施舍,在这片土地上,成了大家开开心心地去做的一种乐事。以后的日子,我真的见识了这种美德,每个人都会变成施舍者,不管给什么,不管给多少,有施舍的机会他们都不会错过。
在大城市里习惯了虚伪麻木冷血的我,真的汗颜了。你得到了高薪算什么,你得到了地位又算什么,你已失去开辟鸿蒙与生俱来的那种悲悯情怀。
布达拉,在梵文里是“普陀”的意思,是观世音菩萨的应化眷爱之地。人们或许会抱怨高原的缺氧。气候的无常,满大街的酥油味和脏乎乎的饭馆,可是谁会体会到这种纯净的快乐呢?谁会体会到观世音菩萨教给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的两个字“慈悲”呢?
我坐在色拉寺辩经院的墙角等着看喇嘛辩经。
色拉寺与甘丹寺、哲蚌寺并称拉萨三大寺,色拉寺最有名的是它每天下午的喇嘛辩经法会。我想:“经是佛陀两千多年前已经说完了的,有什么好辩的呢?”
辩经院不大,院里错落着几株老树,院子地上铺满了青石碎块,看石块的棱角都是尖的,显然是刚凿出来的。
下午三点一到,一百多名红衣喇嘛已聚集在院里,三三两两地随地坐下。我心想:“就这么坐下,不怕扎着吗?”起先喇嘛们还是温文有礼地低声相互问讯,忽然,不知是谁一声号令,便有近一半的喇嘛跳起身来,掀掉僧衣,露出一双膀子,两臂平伸,右手抡开一百八十度,啪的一声拍在左手上,冲着地上坐着的喇嘛大声地吼了起来。我吓一跳,难道这就是辩经?
只见喇嘛们三两个一伙,一个站着抡手拍掌,冲着坐着的喇嘛大声呼喝,而坐着的喇嘛则低头沉思,忽而抬头反驳几句。霎时间,尘土飞扬,人声鼎沸,如果院子有盖,那想必也被这呼喊声掀飞了。
我听过国际大专辩论会,可没这种气势。站着的喇嘛们脸上脖子上都青筋凸现,狂吼厉喝,动作腾挪跳跃极其夸张,脚上也在用力,砰的一声跺下去,地上的小石块就被踩出一个坑来。他们嘴里极其快速地源源不断地喊出来,不禁让人佩服他们的反应能力,可惜我一句也听不懂。
看着这情绪激昂的辩论,我竞走神了。
人生不久驻,犹如拍手声。
人世间的一切,不就像拍手一样吗,合合分分,没有永久。
佛陀在娑罗双树下人灭,而娑罗双树也会成住坏空,终至灰飞烟灭。
再美丽的花也会有凋落的一天,一切的一切在轮回里短得像一声叹息。
既然如此,我们的生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