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了,想写写母亲。每次心血来潮,却无从下笔。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话可说,我的母亲太平凡了。她是中国千百万劳动妇女中的一员。如今的我一改往昔的无知--我对母亲在感情的呵护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深深觉得我的母亲是世上少有的好母亲。
母亲出生在一个贫苦农家。自少生活节俭,过惯了苦日子。八九岁上就随外祖父、外祖母下地劳动,操持家务。她的脸上过早的刻上了岁月的年轮。她未老先衰的身躯和早已泛白的头发是她经历人世沧桑的最真实的写照。母亲啊,你该歇息了!
母亲生了我们兄妹五个,我居家中老四。因为诸多因素母亲不得不成了家中唯一的劳动主力,挣工分养家糊口的天然使命使她不能一一疼爱我们。我这个上不属大,下不挨小的老四自然就不能像妹妹那样赖在母亲怀里偶尔撒娇。我和妹妹闹别扭,母亲总是阻止我,说我是姐姐理应让着妹妹。晚上睡觉,妹妹钻进母亲怀里享受母爱的温暖,而我却蜷缩在墙角的冷被头里眼巴巴的看着妹妹享受母爱的惬意。平时穿衣服母亲总是把姐姐哥哥穿旧的衣服改给我穿--为了减少家庭开支。然而小小年纪却倔强非凡的我硬是不领母亲的好心。竟然无知地认为母亲不爱我,认为她偏袒两个哥哥、姐姐和妹妹,我在家中纯属多余。我在母亲与我之间树起了一座无形的屏障,我总是用敌意的眼光和恶劣的语言接受母亲的吩咐,不断的找借口跟她顶嘴,无端地发火。母亲以为这是我天生的性格,总是原谅我--岂知小小年纪的我却对她有了深深的幼稚而无知的成见。以至我后来考上师范第一次回家时,晚上休息母亲想亲近一下多日不见的我--这是母爱的本性,而我却不能理解她,仇人一样地远离了她--多么刻薄的女儿,不知道跟母亲有多少深仇大恨。母亲默默的、默默的忍受着没有掉眼泪,也没有怨言,任凭我的劣性肆意。多么坚韧的母亲啊!
参加工作后的一天,偶然与一同事闲聊中提及各自的母亲。她因为想母亲而痛苦流涕,我呢却笑话她“脆弱”.言谈中我对自己母亲的冷漠激起了她的不平与愤怒。“世上竟然有你这样的女儿,我就不相信天下那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女儿!”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对我行为的强烈谴责。她说我是有罪的。我对她的指责很恼火,要知道我也是个超水平自负的人--总以为自己做事“三思而后行”,没有做过错事。是不是我错了?我在想。况且我听说一个亵渎母爱的人是会遭受惩罚的。我开始审查自己从小至今的言行,连日的苦恼缠绕着我,与日俱增的泰山般的沉痛压得我没有喘息的机会!那学期元旦放假,我竟破天荒的学期中途想回家看母亲了--鬼使神差一般。
昏暗的煤油灯下,我第一次仔细观察了母亲的脸--那时一张怎样的脸啊!长年的风吹日晒,那道紫黑色沉沉地陷进了她的肌肤。那双手粗得裂开了数不清的口,摸上去还听扎手的。她的背过早的驼了下去--那是岁月的重担压的。在煤油灯光点点滴滴的闪动中,她那双纳着鞋底的手和整个身躯活象秋天里一棵干枯的老树,瘦弱而又疲倦。我的心渐渐颤动了--这样一个将年轮付之于岁月沧桑的人难道不会爱她的子女吗?她是那种偏三向四的人吗?后来我才知道,哥哥自小生了一场病,母亲爱惜他,妹妹年龄小母亲迁就她。至于“不疼我”--纯粹是我的胡言乱语。母亲常常说:“我对每个子女都是公平的。”淡淡的一句话显得非常坚定。忏悔渐渐潜入我高傲而空虚的灵魂里,我的心慢慢向母爱靠拢。一件以外的与我毫无关系的事情彻底改变了我对母爱的曲解。一个冬季雪花漫舞的季节里,我去县城医院看望病人,正值隔壁产房里一个女人在撕心裂肺的喊叫--听说生孩子太痛苦了,此刻的女人在经历第二次生命。也许是那女人凄厉的叫声使我恐惧了,我的神经随着那叫声绷得紧紧的,心莫名其妙的跳起来。那叫声足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婴儿才呱呱坠地。那一次我我彻底震撼了,虽然经历生命之痛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深深感到天下做母亲的生儿育女太“艰险”.那一刻,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下来了,不仅仅是为那个不认识的女人,更多的是因为我想到了我的母亲。母亲啊,你的伟大之躯历经人生的磨难,而我--这个不肖之女却一再给你本来伤痛的心地撒满鄙俗的泥沙,多么可痛呀!我似乎听到一个严厉的声音在质问我:“你还算个人吗?”此刻,母亲那老树般的躯体、那树皮样的手以及沟沟坎坎的额头在我眼前晃动,我的心象被谁抽了一鞭子,委琐而抽搐。
我自责,我忏悔。因为我的无知,给母亲圣洁的心灵多添了一道无为的伤痛,她那被岁月的年轮吞噬了生命的尊严的脸上隐藏着一道道无尽的伤痕--其中最深的那一道是我刻上去的。母亲不是在忍耐着吗?每每夜深人静,无限的伤痛伴着忏悔的眼泪,朦胧中我觉得母亲那佝偻的身子渐渐高大起来,高大起来------
母亲最大的性格是任劳任怨。她勤劳而坚强。我的父亲性格暴躁,常常稍不顺心便大发雷霆,更多的时候暴露中国农村男人身上特有的大男子主义思想,甚至不乏专横,不乏霸道。对此,母亲一句怨言也没有。三十多年来从未顶过父亲一句嘴。不管遇到什么事她总是以宽大胸襟泰然保持母亲良好的形象。三十多年来,四邻八舍都夸母亲是全村唯一一个从来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别人闹红脸的人。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我们家分了将近五十多亩山地。两个姑姑先后出嫁,爸爸担任村支书整天东奔西跑,而我们兄妹五人都上学。下地劳动的重担沉沉的压在母亲一个人身上,还要照顾年迈多病的奶奶。每天天不亮她就一个人扛上农具下地了,晚上经常熬到伸手不见五指才回家。几乎每夜我们睡熟不知什么时候,母亲才洗刷了碗筷,做好了第二天我们五人吃的干粮、烧好水才脱衣休息。而那时的我们呢?竟然不能理解她的心,觉得她对我们疼爱不够,多么无知呀!双肩扛着五十亩地的重担,还要不折不扣的操持烦琐的家务,对一个身体单薄而时有疾病的女人来说,简直是顶着泰山行走,这该是一处多么震撼人心的悲剧呀!然而,母亲从未叫过苦叫过累。如今我们都已长大成人,哥哥姐姐也已先后成了家。母亲应该好好的歇息了,然而,她还是不忘作为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本性,依然奔波于田野山涧。她的体力早已远远不及壮年,但仍然干着如今连年轻后生都瞠目结舌的苦力活。母亲啊,你该歇息了!
我惭愧,我忏悔。我已长大成人却迟迟不能理解母亲的一颗爱子之心,没有选择最好的方式报答她老人家,致使她继续忍受本来不该忍受的委屈。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农村老人最爱絮叨的一句话“父母的心在儿女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的真正含义。“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岁月不待人,时光不可留。今后的日子里,我将用最大的能耐、最大的诚心乃至整个生命报答她---我的母亲,使她安度晚年,使她享受人生末年最大的幸福。
愿母亲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