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 男 30岁 律师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就要下班时,电话铃响了。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他说你们是不是就要下班了,那么说我打电话也没用了,是不是?听这绝望的声音,怎么好说自己就要回家了。我说你在哪里?半小时如果能赶来,我就等你,不然我就走了。没多大工夫,他来了,是个挺魁梧的小伙子,脸上还有些娃娃气。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在报社二楼临窗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是山东人,我们还是同行。我是硕士生,在北京读的书。最初工作也在山东,后来我到深圳,在那里我发展得很好,我的工资很高,几年下来就有了车、有了房子。我也曾谈过女朋友,都没成,也没留下多少回忆,是轻描淡写的那种。我是个高傲的人。因为我读书的地方?因为我的出身和工作环境?让你说对了,就因为这些吧,我懒得搭理谁。
一年前我闲得无聊,上网看热闹,我起了个挺恶心人的名字:卓有精品男人。我不经常上网聊天,平时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这时,有个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明眸。我曾经援藏工作过,“雪域星空”曾是我的网名。不知为什么,我对“明眸”这个名字特别感兴趣,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先刺激她一下。我打上一行字:“太牛了吧!”很快就有了信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咦,还真跟我牛上了!
“介绍你自己。”
“你先。”
我如实介绍了我的月薪,是干法律的,有车有房。“你呢?”
我说我是未婚。
她说:“无耻!凭什么说自己未婚?”
我说我喜欢柏拉图式的爱情。就这样我们聊了起来。
从为什么上网开始,我们云里雾里地瞎聊,她问我是否有QQ号,我告诉了她,我们开始用QQ聊,谈得挺投机,忘记了时间。她说你等我一下,我得给我女儿洗澡。我说要多长时间,她说大概一个小时吧。当屏幕上出现她休息的头像时,我真的好像遇到了一个知音一样,我觉得等待这一个小时比一个世纪都长。夜里11点钟,她又回来了。她说老公出去打牌了,女儿睡觉了,可以再聊一会儿。我们开始谈人生的感情,从男人因性而爱,女人因爱而性开始,一直聊到深夜3点多钟。最后,她说要休息了,我说我还没有和谁聊得这么愉快,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从那时起我知道她叫新山。她说是“明眸”发现了你这个精品男人。从那以后,我们几乎每天都上网聊天,我们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手机号,每天都发信息,像热恋中的情人。那种感觉很好,有不开心的时候,或者高兴的时候,首先要拨的电话肯定是这个。
她说现在的老公是她的初恋,但很快就不爱他了。就在要甩掉他时,她遇到了一件难办的事,是他帮助了她,于是她将这份爱献给了他。我说这不叫爱,这是感激。
3个月后,我有一份案子在开封,去了趟开封,但没见到她。我感觉她在回避我。我回到广州,又和她联系上了。又过了一些时候,她说她要去上海出差。一周之后,我打电话,她说她在杭州。我打听到了她在杭州的行程,决心到杭州去找她,一定要见见她。我用了4个小时的时间处理了一切,包括卖掉房子和汽车,辞去工作,带着我的所有积蓄和梦想。我坐飞机到了杭州。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对吧?爱一个人就好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疯狂之境,似乎中了邪,根本管不住自己。
那是9月11日,我找到了她在杭州的宾馆,按约定的时间我见到了她。她漂亮吗?不漂亮,但也不难看,已经有了中年女人的发福相。她是浙江大学毕业的,学的是中文,身上还带有温文尔雅的文人气,这一点很让我迷恋。我们在她住的房间谈到深夜1点钟,我走的时候只是礼貌地抱了抱她。她让我跟她到枫桥,她还有一些事情在那里没有办完。
我们去了枫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我终生难忘。房间的灯光很暗,发出暧昧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像我粗糙的喘息,温热而又烦躁,有一种东西让我们越走越近。我们谈了很多,那层纸一戳就透。我拥着她的时候,她低下了头,不是羞涩,是一种欲言又止的痛苦。她哭了起来。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什么都不是,那是什么?我明白了,她有病。她告诉我,她有性病。
我丝毫也不认为这是走向危险的悬崖,爱使我失去了理智,哪怕走过前面平台,接下来跌进深渊我也认了。好像新山就是我追求的全部,我感到这个女人就是长期以来我要找的人,如今找到了,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我们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她说回去后就和老公办离婚手续,接下来和我结婚。
我们在枫桥待了10天,我以为那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新山而活的。我的梦想就要成为现实了,我为此激动不已。我从来也没有问过这样做值不值。没有谁知道我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我和新山都关了手机,我们和朋友、家人都终止了联系,我面对的只有新山,新山面对的也只有我。即使此时有人提醒我,也是面对一堵墙壁说话,他听到的只能是寂静。我也不会听到什么,我以全部的努力期待着。
9月21日她回了开封,按我们的约定,30日我也到了开封。她没有如约来接我。我自己在宾馆住了下来。我给她打手机,关机。下午2点,她回了电话,我不让她先说,我问:“山,你怎么了?”她哭着告诉我,就在枫桥出差时,她老公因为和别人发生争执,被打伤了,伤势很重,现在医院抢救。一切都来不及了。她让我先回老家去,等有了好转立即和我联系。
我回了济南老家。又过了几天,她给我打了4个小时的电话。从电话里我知道了一切:枫桥所谈的生意,是她帮老公谈的。她老公的伤需要做手术,需要几十万元。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能违背良心,把一个植物人放在医院里。可是她现在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为老公治病。
我想,救一个人的生命比拥有金钱更重要,我准备拿出所有的积蓄帮助她。我说你告诉我账号,我把钱给你汇过去。钱很快就到了她的账号上,医院决定10月1日做手术。10月3日我到了开封,在医院见到新山时,她递给我一个借条。她说我会还你的,可是现在我不能离婚。
我接过借条,当着她的妹妹和妹夫的面,将借条撕个粉碎。我说:“我没有借给你一分钱。”没有钱,过几年我还会站起来,我还可以挣几十万元,但没有这份感情,我站不起来。那天她4岁的女儿也到医院了,我抱过这个孩子,把我的脸贴在她的小脸蛋上。孩子的身上还散发着新山的味道,她的身上有新山的血液,她和新山一样有着白皙的皮肤,眼睛是潮湿的,滋润着我焦急不安的心灵和干燥的喉咙。
新山低声告诉我,你也去检查一下。
我被告知,我也被传上了。
我打了针。
我把新山的名字刻在我的身体上。
大明说着挽起了袖子。他挽袖子的当儿,我很是迟疑,不知是不是该阻止他。他穿着一件长袖T恤,袖口很松,三两下就将胳膊露了出来。在他健壮的臂膀上,赫然刻着那个女子的名字。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大明的神情,他冷漠的脸上透着绝望和无奈,目光散落在别处。我不知道当初刻字的情景,是什么让他以这种方式纪念自己的爱情?新山知道她的名字在一个人身上随身携带吗?这些话到了嘴边,面对这样一个可怜的落魄者,我怎么能够开口。
今天已经17日了,她老公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医生说很可能会成为植物人。如果是那样的话,新山就不会离婚了。那我怎么办?我可能要遥遥无期地等待,没有结果地爱恋。我还要帮助她,不然她更不好过。
我的朋友没有一个不骂我的。他们都说我疯了。是,我是疯了。可是疯子会对你说这样的话吗?你可能不理解我们这一代人的爱情,有的人玩世不恭,有的人对爱情特别挑剔,我就是这样的人。多少美女,我不爱,我就找着这一个了。朋友劝我时,曾被我打过,我不允许谁诽谤和诬蔑我和新山的爱情。你不能理解我们有多默契,我俩的合影照上,有这样的题词: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她写了上半句,我写了下半句。我俩有个约定,无论谁先死,来生还叫这个名字,我们都要记住这个名字,还要去找对方。
离开开封,我来到郑州,在这里找到了一份挺不错的工作,先把我自己安顿下来。分别的时候,她到火车站去送我,我们抱头痛哭。我说:“亲爱的山,我等着你!”她说她对不起我,是她害了我,她让我恨她,这样她会好受一些。可是我恨不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恨什么呀!火车开了,我把头伸出窗外,我看见她追着火车跑,边跑边喊:“你恨我吧!求求你!你恨我吧!”
徐志摩有句诗叫“春梦了无痕”,我觉得我们是徐志摩的版本再演一回。
“哀莫大于心死”,真爱只有一次,经过了这一次以后,我的心死了。我现在网也不上了,烟酒成了我的好朋友。我不知道这场梦要做多久,我常常感到这个梦就要破了,就像小孩吹的肥皂泡,五光十色的,很快就爆了,连水渍都没有留下。
我很想给我这段感情经历做一个总结,毕竟我受过高等教育,不能像中学生那样混沌和茫然,我的经历要让那些上网的同龄人看一看,引起他们的警觉。这个年龄段的人总认为自己很老练了,能够控制自己。其实,当你听到一个异性的声音,那么近地向你诉说,或者向你召唤,你的情绪肯定不稳定,也会产生感情。但是社会道德、舆论的压力制约着我们,使这种虚幻的爱情不可能变成现实,更不会完美。
已经很晚了,大明说:“耽误了你下班,我向你道歉。说了这么多,心里好受多了,要不然我不知道会怎么样。”我默默地站起来。我知道,对于大明这样的人,不需要安慰,他知道该怎么办。一个成年人应当为他的行为负责,一个有家的人应当为家庭负责,谁不愿负责任,谁最终就会为自己造成的后果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