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连续剧《纸醉金迷》已在北京电视台开播。这是根据张恨水的小说改编的。解放前,这部作品也曾风靡一时,在不少报纸连载。解放以后,根据张恨水的作品改编的电影、电视已经不少,观众都比较认可,上座率用北京话说“也还行”,但却不为评论家看好,更没有闯入炒家的眼球,没有掀起过多大波涛,是“老和尚的帽子——平铺塌”。张恨水其文其人,远不如在旧社会那样狂澜不止,在知识界家喻户晓。
怎样评价张恨水?
张恨水热在上个世纪的20、30、40年代,那个时候,读者心目中的张恨水,就像京剧爱好者心目中的梅兰芳。你可以没有看过梅兰芳的戏,但你一定会知道梅兰芳这个名字;你可以没有读过张恨水的小说,但你一定会知道张恨水这个名字。曾几何时,连载张恨水小说的报馆门前下午两三点钟总有读者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买当天的报纸,就是要在第一时间看张恨水的小说,先睹为快。鲁迅先生不看张恨水的书,但他曾两次买张恨水的书寄给母亲。“教授的教授”陈寅恪双目失明在床,他的好友吴宓先生每天给他读张恨水的《水浒新传》,张的书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赏。老舍先生说他是“国内唯一的妇孺皆知的作家”。他的小说《啼笑因缘》再版20余次,6次拍成电影,不能不说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个奇迹。
张恨水堪称一代奇才。他从1917年发表小说,40年的写作生涯,除在多家报纸担任副刊主笔外,还写了3000多万字、100多部小说,不是著作等身,而是著作超身,大大超身,有人称他是“中国大仲马”。张恨水写作的时代没有电脑,没有打印机,他的文章,他的书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他自比“推磨的驴子”,他说除了生病旅行,他都在写作,“不工作比不吃饭都难受”。1928年,他的《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天上人间》等6部小说同时在各家报纸上连载,这6部小说的人物、故事各不相同,每天晚上9点各家报纸的编辑前来取稿,都能准时拿到,据说有一天张恨水的麻将瘾来了,他一边玩牌,一边写稿,照样按时交稿。当然,这样的神速,这样的高产,保证篇篇佳作,也是不可能的。张恨水的100多部小说,确有些是平平之作,雷同之作,有些早已被历史遗忘,他没有像曹雪芹那样“十年辛苦不寻常”,连他本人也不否认。但是在他的作品中,确有上乘,确有传世,确有不朽。解放前后,《啼笑因缘》等一版再版、并一再被拍成电影、电视,就是明证。
张恨水的一生,始终处在动乱的年代。二三十年代的军阀混战,以后的抗日战争,再后的解放战争,他都赶上了。他的作品没有离开当时的时代,各种社会矛盾纷繁复杂,各种人物粉墨登场,但他的作品主题都是向着真善美、颂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的,都是揭露假恶丑、鞭挞各种虚伪奸诈贪婪和愚昧行为的。他始终处身于社会生活当中,反映各阶层人的生活。对人性的追求和捍卫,是他作品的上线,也是他作品的下线。在道德的准绳上,他是经得住各种检验和拷问的。他的作品里,有少男少女的缠绵悱恻,有情人之间的卿卿我我,有夫妻之间的恩恩怨怨,甚至也不乏各种各样的打情骂俏,男盗女娼,千姿百态,纸醉金迷,柳绿花红,但却没有让人不堪入目的低级趣味。应该说张恨水是个良心、良知、良能“三良”皆善的作家。
我只见过张恨水先生一面,那是在1957年,“整风指示”发布之后,反右斗争之前,记协在东交民巷会议室召开座谈会,参加会议的新闻界名流不少,挨着张季鸾坐的就是张恨水先生,安岗同志主持会议。解放前夕,张恨水患过脑中风,到我见到他的时候,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自己走路,拿一根拐杖,穿一身灰白色的衣服,戴一顶鸭舌帽,不知他是有所察觉,还是有所顾忌,他的发言很短,不谈政治,不提意见,也没有对“知识分子早春天气”发什么感慨,只说了说对报纸副刊的体会,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安岗同志说:“张恨老是新闻界的前辈,您老写了很多书,没见过您写记者的专著,您是不是关注一下同行,写一本记者的小说?”张恨水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没过多久,就见北京晚报上有他的《记者外传》连载。
现代文学史似乎不能盖棺,按照什么标准评价那一代作家,还远没有定论。但对于张恨水,总会有个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