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个星期六。两只拖鞋倒在床脚下,一只趴着,一只躺着。木原色的床头柜上一部大红的无绳电话,子机的外观很象第一代的模拟手机,蠢头蠢脑的立在那里,一只陈年报纸般的白袜子簇拥着横卧在它脚下,整体造型酷似香港电影里东方不败和他的美女摆的pose.一个年轻男人睡姿呈黄河状纵贯单人床东西,从毛巾被里露出半拉肩膀。阳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里刺进来,削在他看起来还很发达的三角肌上——三角肌上有刺青,挺漂亮的草体字。电话响了,铃音尖锐而急促,难听的要命。阿风闭着眼睛很精确的摸起电话放到脸上,梦呓一样的喃喃:“你好哪位?”
电话里一个女生怯生生的用带有西北口音的普通话问:“请问吴老师在吗?”
“不在。”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低沉含糊却很有威慑性,仿佛狗在警告觊觎自己盘中餐的同类。
小女生支吾了一下,更加小心翼翼:“我有点儿事儿找吴老师,您能帮我转告一声吗……”
“行,可惜我不认识吴老师。”阿风半睁开了眼有气无力。
“嗯?不是吴老师家吗?”
“是拓老师家。”
“对不起啊,那……”
“谢谢。”阿风从枕头下掏出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时间,没头没脑的应了一句,放下电话。电话离开耳朵的一瞬间听见那个女生用方言嘟哝了句什么,没有听懂。
阿风伸了个懒腰,双手用力搓了两把脸,跳下床去。左脚插进躺着的拖鞋,右脚勾踢趴着的那只。也许是用力不均或角度不对,拖鞋并没有原地翻过来,却一路空翻飞到墙上落下,并靠墙来了个倒立。阿风骂了拖鞋一句,一个上步低鞭腿扫过去把它撂倒趿在脚上,冲进卫生间,水声大作。
“哗哗”两声响,窗帘分拉在两侧。毛巾被抖了一抖,对折,再对折,直到和枕头同样大小摞在床头。床单象鱼网那样“呼”的撒开罩了下来,室内立刻弥漫开了一大片橙黄, 窗台上鱼缸投射的水影映在床单上,是一道明亮荡漾的彩虹。阿风盯着彩虹出了会儿神,背心窝窝囊囊堆在胸口忘了拽下来,好似《阁楼》上的性感女郎。
电话又叫开了,阿风正把一条腿往裤筒里蹬,皱了皱眉,不接。电话执着的叫着,线的另一端好像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阿风忍不住了,嘴里念叨着“干不过你”,提着裤子走过去伸手去摘话机,响声却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这他妈的,”他忿忿的边自言自语,边四处寻找那串总是失踪的钥匙——钥匙串上有把耳勺,还有把指甲刀,都是眼下正想用的。
手机也响了,阿风看了眼号码,走到阳台打开一扇窗户,把上半身尽量仰出去,撅在那里对着车来车往的大街:“啊,对,在外边呢”,“街上逛。下午?下午去门头沟有点事。我看够戗……”,“再联系啊。BYE.” 天是少有的蓝,太阳光很足。阿风懒懒的趴在窗口上很想出去走走,想了半个小时多一点,想得腿焦酸,直到一阵风把窗扇用力的拍在他的脑门上。
其实阿风大名叫拓风,十个人有九个见了这名字说很怪,从小到大,几乎没有遇到过同姓的人。据阿风自己的考证,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家原为鲜卑拓跋氏,在民族大融合的过程中,先人拓跋某某觉得汉化的仍然不够彻底,于是更名为拓某某,再于是,就有他了。一次同事小夏略显狐疑,阿风忿忿然褪尽鞋袜,用手掐着比较完整的小拇脚趾甲举到人家面前,大声的嚷嚷:“这就是铁证!”这件事赶巧被李总监看见,拓风同志遭到了“表扬”。
阿风还是走了出去。乍立秋后的正午,阳光仍然让人感到晒的慌。小区门口处,保安帮食杂店的大嫂用脏兮兮的大花棉被苫太阳地里的两个冰柜。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个大嫂“咯咯”笑着追着保安连拧带掐,保安逃回到阳伞下的岗位上站好,脸上一丝发于内心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散去,看来捞了什么便宜。阿风笑着观看了全过程又觉得自己很无聊,回到小区的绿地间漫无边际的溜达,没边儿没沿儿的胡思乱想。
也说不上那是午饭时间还是晚饭时间,阿风和朋友喝了点酒,微微有点晃,感觉恰倒好处,很爽。下了车,松开手,薄薄的车票象挣脱了樊笼的鸟,在平伸的手掌上扑腾几下,飘远了。路边一个人递过一张什么券,阿风接过来看了一眼,见上面的意思是说可以充当地坛公园的门票,调过头奔地坛公园去了。
还真进去了。券上写的什么展销会没有找到,却看到一个花鸟鱼虫的大市场。市场里的准消费者都是些推着三轮车的大爷大妈,阿风凑过去搭讪,指着盆白花问:“这白杜鹃怎么卖的?”摊主似笑非笑:“这是栀子!”阿风贪婪的嗅了嗅,讪不搭的继续往市场纵深方向东张西望。尽头有卖乱七八糟东西的小贩,阿风来了精神,买了包一次性袜子,没有跟儿的那种,十双才五块钱。
有个金鱼池子不大也不小,被一座假山分成两块:小的那块水面漂着花花绿绿带磁铁的塑料鱼供学龄前儿童找感觉,另一面许多尾细鳞的红色小金鱼快乐的争着抢着四处咬钩。也许鱼眼里面哈哈镜一般的世界中,陆地上的人举着又长又细的杆子是很可笑的;也许鱼儿也早已进化到很清楚食物上面连着细线意味着什么,不过因为“饱死鬼”的想法才甘愿铤而走险。再说,它们也知道自己不会被用来做生鱼片,也不能用来做水煮鱼,绝大部分人把它们带回去都是弄块地儿给养起来。牺牲部分自由换取长期小康,何乐而不为呢——鱼也不比人笨。阿风坐在池子边上的破凉亭里,看对面的那对情侣迎来送往的共吃一筒薯片,突然觉得很眼馋。
来了条短信,阿风满心欢喜的去看,却是小夏发来的,说是没有人一起去游泳——懒得理她。不大一会这丫头又打电话来,不接,她又发来一短信:你手机是做什么用的?阿风还不回。片刻又来第三条: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答应陪我游泳的!!!阿风笑了,脑袋里突然出现四个字:落寞的笑。龇牙咧嘴的表演了半天,没有镜子,也不知道笑的到底落不落寞。
二
阿风有些傻,是小四常挂嘴边上的。小四是阿风的女友。
小四每次接阿风的电话都要问你是谁啊,阿风每次都答说我是你大爷,小四每次都呸他;阿风每次打电话到小四家里都要问你在哪儿呢,小四每次都答说我在家呢,然后还是呸他。
阿风挨呸没够。
两个人大概有一个星期没见了也没有打电话。QQ上碰见了,两个人都绷着谁也不理谁,阿风忍不住了和她说话,她就说困了想睡觉。想想好象是上个星期天两个人闹了点别扭,因为什么却想不起来了。
小四发了条短信,阿风赶紧跑到图书大厦前去接头。手里倒提着一大束配满天星的香水百合,穿了件下摆左角带蓝色印章的那种白老头衫,背后一行毛笔字被汗溻得一塌糊涂,隐约是“向×锋×志学习”。
小四说她都要饿死了,阿风抠出一块大洋买了两根小豆冰棍,说整个北京只有这里能买到这种粮食与冷饮的完美结合体。小四咬了一口说太硬咬不动,阿风接过来三口两口进了肚,最后一口还含在舌尖上,闭上嘴和眼睛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一杯上好的九二年的干红。
阿风说今天领你开开眼,牵着小四七扭八拐的走进一家胡同里的小面馆。斑驳的桌面油腻腻的一按一个完整指纹,低的快碰头的塑料吊扇像是暮年的苍蝇,摇摇晃晃的扑腾着对抗死亡。阿风要了份烩面,小四说不饿什么也没有要,拿了两张餐巾纸垫在阿风的胳膊与桌面之间。
老板的脸好象永远也洗不干净,一条军绿的裤子裤腰快提到胸口,专注的看着角落里的N集电视连续剧。他的小儿子吵着要吃香蕉,他不情愿的站起来倒退出了门,与门前推板车的小贩大声的讨价还价。
老板提着串香蕉进门,阿风出手如电的掰下两只,一脸严肃的对被吓了一跳的老板说:“一起买单。” 小四脸有点红,忙不迭的对老板说真对不起他开玩笑,边伸手去抢阿风手里的香蕉,可还是晚了。阿风把两只都剥开了比了比,在稍大的那个上咬了一口,嘴里含混不清的问:“你要哪个?” 小四涨红了脸,抓起包快步走了出去。阿风赶紧穿上鞋,扔了一张二十块钱和两只半裸的香蕉在桌子上,抱起百合向还在愣神的老板敬了一个标准的少先队礼,又在老板手里掰了只香蕉追了出去。
小四真的生气了,绷着脸撅着嘴晃着高辫儿一蹿一蹿的走,不理会在身边绕来绕去的阿风。偶尔站住,凶巴巴的推开阿风拦在面前的手继续走——定格。
这一组镜头反复重放数次后,阿风不知道已经在什么时候走掉了。小四鼻子酸酸的,想坐在路边把头埋在臂弯哭一会还是忍住了。过街的地下通道里,两个年轻人背靠着墙坐在一盏坏灯下的阴暗中,其中一个在胡乱的拨着琴弦。小四渐近,琴声由杂乱渐变为和弦,一个熟悉的声音唱起她喜欢的《盛夏的果实》。是阿风,和一个长发的男孩并肩坐在一起,笑眯眯的抱着把吉他看着她。阿风用力的抖了下手腕弄出一串毫无章法的连续音,把吉他还给长发男孩,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说谢谢你兄弟,男孩笑着竖起大拇指。
小四笑了,接过那束百合心里却又很委屈,挽着阿风一路上一声不吭。阿风时不时轻轻去捏小四的鼻子,小四面无表情的躲开。过了一会小四幽幽的说你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就开心吗,阿风说难道你不开心?小四说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阿风说我一直这样。沉默。
沉默间一个大并破烂着的搪瓷缸子晃动着拦在阿风面前,缸子的主人是一个四肢健全的老太婆。阿风若有所思的顺手接了过来就走,老太婆愣了一下敏捷的扑过去拉住阿风的胳膊。阿风也愣了一下,转过头晃了晃缸子里可怜的几枚角币说你真小气快放开我,然后把缸子交到左手,右手从裤兜里摸出钱包打开对老太婆说:“你觉得你缸子值多少钱就自己拿多少。”老太婆狐疑的看着阿风,慢慢的伸出手抽最外边的一张十块钱,边瞟着阿风的脸色。钱刚离开钱包,阿风就合上钱包揣进口袋里说成交,端起缸子又去追走好远了的小四。
自己做的饭吃起来就是香,阿风有点撑着了。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又上线,敲了行字对那个还在闪动的小兔子。
小夏,干什么呢?
废话!你说我干什么呢!和你说话都不理!和谁网恋呢?拓大才子!!!
什么啊。你有好几个QQ是吧。
是啊是啊,没事就逗小男生玩,特有意思。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把那不常用的给我一个呗?
干吗?去骗谁家MM哦?
别管了,就说给不给。
那你怎么谢我啊?
请你吃饭。
不吃。
我以身相许行了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你说怎样就怎样。
这还差不多。记好了……
阿风有些兴奋,把小夏给的QQ号码密码改了,昵称想了想,顺手敲上个“风干猴”,除了改个性别换个头像,其它项一律填空格。
关上电脑,阿风躺在床上,越想越激动。可是偏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激动。还有,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了能得到什么?到底想要知道些什么?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如果我还爱她为什么不直接和她说清楚?如果我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在乎她的感受?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整整一天没有什么大事情。那家洗碗机厂商对修改后的提案感到很满意,支付了预付款。在下个工作单到来前,看来能过两天有日有夜的正常日子了。晚上阿风早早上了线,用小夏新给的号码。查找了一下小四,都不用验证就加了好友,阿风有点酸溜溜的。敲了万能开场白“你好”过去,阿风作贼一般的心狂跳着等着回应。很快小四也回了“你好”过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了。阿风小心翼翼,尽量不使用能让小四警觉的字眼。话不敢说的太多,食指尖的口子也确实是一碰就疼。总之是字斟句酌的言简意赅,还要尽量往小四喜欢的地方说,实在是too不easy.几天后,看起来他的这种说话方式小四倒是很喜欢,还夸他比较成熟稳重等,阿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为了不穿帮,时不时仍要把自己的QQ按平时的作息时间准时开关。阿风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折腾什么。
一直想问的问题迟迟不敢问。这一阵子两人都是八点多一些上线,聊到十点左右OVER.阿风觉得自己隐蔽的应该还算不错,小四已经开始说一些她个人的事情了,可是这次阿风等到将近零点小四仍然没有上来。阿风心里很烦,喝了两罐啤酒,不停的坐下来看一眼显示器,然后起身在屋子里转圈。
实在是坚持不住了,阿风把音箱声音开大,回到床上躺下来。恍惚间听见有人咳嗽了一声,立刻翻身起来光着脚跑到电脑边,果然是小四上来了。阿风困意顿失,刚要问今天怎么了,小四敲了字过来:晚上喝了点酒,有点晕,睡不着了。你还在?
阿风真想问为什么喝酒和谁喝喝了多少现在哪里,不过强忍住了。淡淡的回了句:哦。在。
你怎么不问我喝了多少和谁喝的为什么喝酒?
喝酒还需要理由吗?
如果是他就肯定会这么问的。
他?
是啊,他,我过去的男朋友。
过去?
我们分手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从来没有喝这么多酒,喝酒喝多了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是吗。
阿风又故作轻松的敲了两个字,突然有点心疼起来。拿起电话犹豫着又放下。
我心里很乱。乱极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现在只想找个人说话。
我在听,你说吧。
过去和他在一起,有时候会让我很难堪,我却真的很开心。
那为什么分手呢?
我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只是开心。我觉得没有,怎么说呢,也许是没有安全感。我想要的是能给我帮助安慰的成熟男人,而不是把我生活搞的一团糟的那样子。
也许那是他爱你的一种方式。
哦?他应该不是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我越来越不了解他。我和他说分手的时候,我还怕自己会动摇怕他会不理智。结果他连一句留我的话都没有说,冷静的可怕。
也许那是爱你的另一种方式。
不清楚。以前一直以为我是最了解他的,到了最后才发现我根本看不透他。越来越难以沟通,那种猜啊猜的感觉累的我受不了。
所以你选择分手?
怎么说呢?其实在和他分手前,有一个同事一直对我很好。不过我一直把他当大哥看。他话不多,很体贴人,你们有点像。
哦,大哥。问大哥好。
他好着呢,睡的和死猪一样,呼噜打的赶上拖拉机了。
你们?
阿风敲了这两个字,心一阵阵的像被只无形的手愈捏愈紧。
我们?呵呵。我们今晚一起喝酒,我现在在他家,用他的电脑和你聊天。
阿风的心仿佛又毫无防备的被针猛扎了一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行字,手指僵在了键盘上。
我没有想到离开他后这么快就能接受另一个男人。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随便的女人?
你醉了。不要胡说了,去睡吧。
我现在好多了。我心里清楚的很,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需要安定的生活,可是他给不了。这是在北京,北京啊。我很贱不是吗?刚才和他一起竟然总觉得眼前的人是他,我吓的闭上眼睛。
我很难受,真的很难受。他对我很好,他也对我很好。我不知道是对不起他还是对不起他。但那都不重要了。对不起,我说的太乱了。
适应就好了。你从前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很有才华的疯子。他会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可是那需要时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哦,是这样。我知道了。谢谢你今天对我说了这么多。
不,应该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我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
这些话你认为我可以对他们两个中哪一个说呢?
是啊,所以你选择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是啊。呵呵。我下了,你也休息吧,明天不用上班吗?
明天星期六……。?!
敲完这几个字和标点,阿风直接按下机箱电源按钮,对着黑漆漆的显示器,紧咬着牙却又分明在微笑,表情很奇异的像是在细细思量什么。十指开始在键盘上快速的动起来,看的出是在形成一些语句而不是胡乱的敲打。大约一个小时后,阿风右手无名指屈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蜷进椅子不动了,左手食指尖渗出一滴血,盖了个鲜红的戳在F键上。
天亮了,卧室床头的台灯仍然开着,阿风却趴在电脑桌上,睡熟了。
五
一夏天也没有怎么下雨,入秋倒是下上雨了。早晚天气开始有点凉,阿风骑自行车上班路上遇到的那些起早遛弯的老头老太太,大都穿着挺厚的衣服外边还套一件羽绒背心。
阿风的破自行车是一个同学给的,那个同学如今在北航读研究生,他大一下学期有女朋友时候买的,到大二上学期没有女朋友了就再没骑过,扔在校园里四季风景看了好几圈。阿风美滋滋去取的时候开了锁推都推不动扛着走,差点被戴着白帽子却佩红胳膊箍的“校园110”给抓了。换了中轴后轴飞轮两条外胎一条内胎和两个脚蹬子一共实收五十元整,阿风大呼上当后,常自诩这辆破自行车是“六十岁的人,三十岁的心脏”。
就是这样的自行车小夏也敢坐,每次下班还没有等阿风上车就往后架上侧身一坐,神气的把脚一翘一翘嘴里还嚷:“拓师傅,开车!”阿风好几次松开自行车头也不回的走了,小夏就会骑着小孙的电动车而小孙骑着阿风的自行车一起撵上来,然后就变成小孙带阿风。在小夏到她乘车站牌之前的路上,骨瘦如柴的小孙总是出气如牛苦口婆心的劝阿风要有点大无畏英雄气概以后就带着她这段路好不好。
长毛一大早就满世界索要生日礼物,还说东西不白要晚上请大伙热闹热闹。大伙说你不会请我们到天安门看降旗吧,长毛一脸悲愤,说咱这样的哪能干出阿风那样的才能干出的壮举呢?大伙又说谁都没有准备啊,长毛这小子腆着脸说没关系中午一个小时时间大伙可以慢慢准备。下午经过动脑室里紧张激烈的密谋,决定去朝阳路上的一家火锅店,原因其一是阿风说那里单间的音响效果不错,其二据说小夏是来自江西的回民。
阿风收拾抽屉看见一本忘了来由的薄宣传册子,是海淀区计划生育委员会和海淀区计划生育协会共同发行的《男人也需要关怀》,九章加前言一共50页,图文并茂印刷也不错。放进包里。中午出去花了点钱装进一个扁纸盒子外面包的五彩缤纷,很漂亮。
这地方生意还挺火,下午就订好的单间还等了将近十分种。一共七个人,有个大伙都不认识的女孩是长毛带来的。落座以后众人赶紧把大包小包呈上并按固定模式齐唱快乐颂歌,长毛仰天大笑:“君临天下,五国来朝,何等壮观!朕全都笑纳了。”小夏撇了撇嘴:“狗屁!要不是这顿百年不遇的饭,谁来哦?”大伙七嘴八舌的附和正是正是,虫子又拍着桌子怪叫起来:“发现了没,发现了没!小夏刚才那一撇嘴,简直就是阿风的翻版!” 大伙又乱了营,强烈要求阿风示范一下他的招牌动作好做个比较。
阿风正在肆无忌惮的观察那个长毛带来的女孩。那个女孩始终低着头,大家笑她不笑,大家狂笑她微笑。年纪好象并不大,偶尔抬起头发现阿风在看她,脸立刻就红了半天不抬头。阿风附耳问长毛:“太罪恶了吧?在哪个中学拐出来的?”长毛镇定自若:“别胡说,疯着呢。来,都开了吧?下肉下肉!”说着往那个女孩的锅里夹了一筷子肥羊,那个女孩脸又红了,很小声的说我不吃羊肉。
几杯啤酒进肚长毛兴奋了,拿起一个盒子:“我是按现代方式立刻拆还是按传统方式回家拆呢?”众人异口同声:“传统方式!”那个女孩看着长毛很开心的随大伙笑了。阿风突然嚷着啤酒没意思和水似的,要了瓶二锅头挑衅一样环顾四周问谁和我喝?正叫嚣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时候,长毛给那个女孩使了个眼色,女孩飘忽的看了眼阿风,仍然很小声的说我和你喝。
“真的哦?太好了。我想想看,恩,明天早点起来去爬山,爬香山。下午去游泳,怎么样?我都胖了。”
“累死你。”
七
不知不觉的十一长假就过去了。阿风都忘记了那七天是怎么过的,好象除了随小夏去了趟燕郊她N姨姥家呆了两天,剩下时间都在家里睡觉。小夏说她的房东越来越恶心,收拾收拾也没有打电话就搬到阿风这里,搬来的时候阿风在床上躺着没睡着。
阿风家里有张双人床,以前在向阳的那个大房间放着了。后来阿风治理整顿房间格局,把双人床拆扒了和大床垫子一起扔进后阳台,把沙发和电视挪到了这个房间变成了个客厅。空间大了,可也更显得冷清了。
单人床就是不能睡两个人,哪怕是美女也不行,过了几天阿风就浑身不舒服的得出了这个结论,开始去客厅睡沙发。小夏发现了阳台上那堆木头可以拼成张大床,兴奋不已的向阿风报告这一惊人的科学论断,阿风坚决不同意把单人床换成那个笨重的大家伙。后来两人想了个好主意,把大床垫子晚上拖进客厅白天拖回去,改睡榻榻米了。
没有开始供暖之前的那些天房间里最冷,更可恨的是那台老空调还不是冷暖型的。不过两个人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如胶似漆了,在家里呆着的时候总是肉麻的在一起搂着抱着,时间长了习惯成自然,有天大伙来玩见了无不狂晕,纷纷评价为“剧恶”。虫子和小孙自称是受了刺激,羡慕加嫉妒下产生报复,说小夏和阿风是典型的“美女和野兽”组合。长毛更恶毒,说干脆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吗。阿风哈哈大笑说精辟精辟,等大伙走了阴沉着脸没好气。小夏高兴的说:“看你那小心眼哦!就听不得人家说实话。”阿风起身坐到电脑前,狂飙极品飞车摩托英豪,过了零点仍然在奋战CS,咬牙切齿,枪枪爆头。小夏叫了起来嫌枪声太响,阿风戴上耳机接着战,直到小夏走到身后弯下腰抱住他,趴在他背上说I冷了。
两个人谁都不准对方上网聊天,所以倒省钱了。阿风咬了咬牙买了辆京A牌子的二手HONDA400,任劳任怨的给小夏当起了司机。小夏坐到高高在上的后座上戴好头盔,仍然颐指气使的叫:“拓师傅,开车!”,两脚却再不敢乱晃,双手紧紧的抱住阿风的腰。两人得意了没几天就发现这破东西简直就是在喝汽油,也再不没事就跑到京通路上去超夏利富康玩了。
小夏不准阿风再叫自己小夏,阿风很为难,干脆就什么都不叫一张嘴就“哎”,要不就连“哎”都省了直接说话。小夏很不满地说要不你就叫我名字,阿风撇了撇嘴,全部话实录如下:你那名字还不如叫“哎”好听呢要不你也叫个“小甜甜”什么的哎我有一好主意干脆你叫古兰嗒姆算了……小夏“呸”了一声,阿风一愣不再说了。后来慢慢也成了习惯,连小夏叫阿风也改成“哎”了。
今天这个动脑会开的时间长,李总监亲自督战。好不容易谈下来这样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客户,众人谁也不敢怠慢,有了军令说脚本的内部提案明天一早就要放到客服部的桌子上去。确立了“勇敢尝试才知皆有可能”的述求主题后,阿风首先描绘了组镜头:一个戴着大眼镜的年轻人迷迷糊糊的拿张报纸去求职,看错了房间号码鬼使神差的误进了间正在选演员的剧组办公室,递上了自己的简历还有某某理工大学机械设计与加工专业的本科学历(学历给个大特写);房间里的人正疑惑的看着他,他又从书包里摸出一把这种专业实习时人人都要做的小锤子,恭恭敬敬的递上;一个名导演在一边大笑着点了点头;画面切换,这个年轻人坐在新片发布会的台上,行头很前卫,眼镜也换了,被面前众多闪光灯照的直晕……“CUT,”李总监拍了下桌子站起来,“阴差阳错有余,勇敢尝试不足。不过整体构思还可以,大家就在这个基础上把它处理完善,尽快落实成文案!”
一切搞定已经很晚了,但阿风很得意,回家的路上没有开的太快,小夏用力的搂他一下,大声的喊:“哎,怎么想出来的,那么搞笑?李总监看来还很满意呢!”
“他当然满意了,他办公室放的那把全钢的小锤子你见过没有?就是我当年送他的!”
“真的哦?你又骗人!哎,你今天看见我的那个参赛平面作品了没有?”
“看到了!那是你做的?一堆破直线,我还以为是蒙德里安做的呢!”
“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啊?你还知道蒙德里安呢?”
“我凭什么就不能知道啊?就你厉害!”
“那是,我可是在花家地南街八号混过四年的!哎,哎,你猜今天我碰到谁了?”
“我还鲍家街四十三号混过呢!梵高还是F4?”
“不是F4,是你的小四!她剪头发了,我都认不出了!”
“谁的啊?!”
“你紧张什么……”话还没有说完,一辆出租车变着光鸣着喇叭超了上来,路不宽阿风尽量往右边靠了靠,突然左前方胡同里飕的冲出辆小奥拓横在道上,超了一半的出租车一声刺耳的刹车同时往阿风身上靠了过来。阿风本来也踩了刹车心想多亏今天开的慢好险好险,却被出租车给挤的晃了一晃倒一边去了。小夏很幸运地飞到了路边草坪里,阿风却被压在了车和草坪的石头围栏间动弹不得。小夏爬起来,狂叫着阿风的名字,和面无人色的出租车司机一起使劲把摩托车掀到一边去。阿风摘下头盔捂着一条腿躺在原地一脸痛苦:“难怪我这个头盔比你的贵三十块钱。”
病房里八个床位只躺了三个人,出奇的肃静让阿风不禁怀念起了他的圈。小夏坐在病床前剥香蕉,阿风嗲声嗲气地说我不要吃香蕉我吃香蕉过敏,小夏笑着说我是给自己剥的别臭美了你。小夏吃了香蕉,摸出把小刀给阿风切了几瓣橙子,又在阿风腿上的石膏上刻画起来。阿风说你要谋杀亲夫啊,小夏撇了撇嘴很神秘的笑了。
长毛他们拎着堆乱七八糟的慰问品急冲冲的推门进来,虫子手里还拿了束百合,瞟了眼小夏对阿风神秘兮兮的说:“阿风,阿风,你们猜今天我碰到谁……”阿风和小夏一起喊了声:“住嘴!”然后两人抱在一起对视着开心的笑了。
虫子屁股上挨了长毛在后面飞来的一大脚,也稀里糊涂的跟着笑了。
全病房的人都看着他们稀里糊涂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