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

作者:心结网 发布时间：09-26 浏览：次

紫荆花开的很盛的时候，我决定离开。
　　我坐上南下的列车，身边只有简单的行李，亦舒的《圆舞》，纳兰词，几张CD，旧日的东西，伴随我多年，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临行前，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平安，乖啊，等我回来。我说好的。我会等你回来。
　　他尚在出差途中，一个星期之后才会回来，他说会带给我大大的惊喜。
　　我说好的，我等你。但是我已经等得太久，把有限的耐心耗尽。
　　挂断电话之后，我锁上门，转身离开，我要走了，从此，这座金碧辉煌的房子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门前的紫荆花已经开的很盛，风过时，会有花瓣轻轻飘落。但是我要走了。一个星期之后，不会再有人到机场接他，也不会有人守在这所空荡而华丽的房子里。
　　他看不到我，也许会着急，会担心失望，但总会过去的吧，一直以来，我于他，也许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心情不错的时候，尚懂得欣赏，心情不佳的时候，便无暇顾及。
　　我终于厌倦这样的自己，所以离开。
　　火车飞快开动起来，不久，我就会离开这座开满紫荆花的城市，这片湛蓝的天空，还有他，远远的。
　　再见，永别。我在心里轻轻的说。
　　　　　　　　　　　　　　　　　
　　是在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我见到他，年过三十的男子，有淡淡忧郁的眼睛和悲伤落寞的神情。
　　他是毕业多年的校友，其时已经事业有成，所以被请来作报告。
　　四百多人的大礼堂，座无虚席，他亦在上面侃侃而谈，曾经的艰辛和困苦，换来今日不菲的成就。话音未落，已经掌声雷动。
　　但是我站起来说，可是成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有些人一辈子平淡普通，也照样可以有幸福。所有人都怔住，底下乱成一片。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忽然觉得，如果所谓的成功代价良多，我宁愿不要。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出息的人，宁愿守着小小的平淡的快乐，华屋美车固然令人向往，可是若没有，日子也一样可以继续下去。且越来越不肯长进，始终沿着正确的轨道前行，小学，中学，一路下来，一帆风顺。成绩不好不坏中游荡荡，也好歹进了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百分之九十几的升学率，我的道路早已既定。
　　我没有想过要遇上他。
　　我也不曾想过会站起来打断他的慷慨陈词。
　　但是他因此记住了我，活动结束之后特地留了电话号码和地址给我，之后便奔赴机场，因为尚有一个重要会议需要主持。他是在百忙之中抽空赶来参加母校八十周年的庆典。
　　我没有再见过他。
　　他在那座遥远的城市里，我有我的生活需要继续。两点一线的单调日子似乎永无止境，不是没有过愤懑和痛苦的，却无法可想。
　　他的电话在我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只是我找不到打电话给他的理由，一个陌生人，在生命里有过短暂的停留，来不及熟悉，已经消失。
　　却忽然有了好奇，深夜时分，月色温柔，群星璀璨，我鬼使神差的按下了那串数字，听到他熟悉的声音，略带疲惫。
　　“看了《TATINIC》，和同学一起跷课过去，票价不菲，场面壮观。”
　　“可是爱情来的太过迅速，让人难以置信。”
　　“Rose和Jack，也许亦只能有这样的结局。”我一口气说下来，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平安，你还小，有一天自然会明白。”他在电话里温婉的对我说话。
　　“只是一段潦草粗疏的爱情，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得以成全。人世间的事，似乎也总是如此，我不是不懂。”
　　“是，一场灾难成全一段凡俗的爱情。”
　　可是若无天灾人祸，又当如何，我并不知道，我尚无爱情的经历，十七岁的年纪，若有过，也只是偶尔的心动，是在街上看到俊帅出众的男生，或者不经意中与深情款款的眼神相对。这样的话，我自然不说。
　　生活继续，上学，放学，读书，写字，千篇一律，他的声音点缀其间，夜色无边中低徊婉转，渐渐成为我的习惯。
　　“平安，你还小，十七岁的年纪，令人羡慕。”他在电话里叹息。
　　我却只想快快长到与他一样的年岁，可以在人群里冷静从容的穿梭。
　　“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日子过的千篇一律，天天有大考小考，背不完的单词，岂不令人郁闷？”我絮絮的抱怨。
　　他便笑，“傻平安，等有一日你自会明白。”
　　我当然不肯相信。无奈成长的日子缓慢冗长。
　　兴致好时，我在电话里放他喜欢的音乐，爱尔兰风笛，萨克斯，古筝，莫文蔚，一切悦耳美丽的声音，轻轻萦绕在彼此的心间。
　　或者，读很好的文字，《边城》，《心经》，《倾城之恋》……还有其他，有些来自于网络，有些来自于时下流行的杂志，常常会一起感慨越来越多的文字被制造出来，可以让人感动的却不多，太多浮躁的心造就浮躁的文字。
　　我听到他说升职，加薪，工作越来越忙，飞来飞去不知道今夕何夕，遇到喜欢的女子，他们开始拍拖，过幸福快乐的日子……心，忽然慢慢下沉。
　　“平安，她真是善良美好的女子，善解人意。”
　　“那么明溪呢？”
　　“她是我心底永远难以愈合的伤痛。”
　　“可是你大概很快就会忘记她吧。”我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
　　“不，没有人可以替代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他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语言常常变得苍白无力，放了莫文蔚的那首《阴天》给他听，有些散淡的声音，我想我是喜欢的。
　　一向都只对那些有个性的声音情有独钟。
　　音乐结束的时候我们互道晚安。想起来已经半年过去，仿佛竟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十二月，窗外飘起白色的小朵雪花，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生气，那一天的日子里，我郑重其事的写，曾遇到喜欢的女子，我心里很难过。
　　开始失眠。
　　他的电话仍然继续过来，杨端丽的名字被频繁的提到，每一次都像针扎在我心里。但我却无法可想。身边也有同班不同班的男生影影绰绰向我表示好感，那些没有沧桑的容颜，单薄脆弱的眼神，并不是我喜欢，所以一律笑过去，高考在即，一切都等七月之后再说吧。自然，那时候想必都已经各奔东西，若有过什么朦胧情怀，也早已灰飞烟灭，他们便不再说什么。阳光下我仍然是那个寂静的女生，有偶尔的放肆，也有片刻的忧郁，在人群的喧嚣中找不到方向。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教室里的气氛骤然紧张，周围太多埋头苦读的身影。我还是在夜自习的时候偶尔偷偷的溜出去，独自坐在操场上发呆，总是在突然之间，心底慢慢的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来。我迷恋他的声音，迷恋他眉宇间的深沉，迷恋他沧桑的容颜，迷恋他温柔的笑。可是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吧。忽然就泪盈于睫。
　　打电话问他说，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我。
　　怎么没有，你是我最好的小朋友，看到街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我就想到你。他温柔的笑。
　　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
　　我的傻平安，即使你成为七十岁的老婆婆，我还是比你大了十五年，你仍然还是我的小朋友。
　　我颓然的放下电话。
　　独自在黑暗中伫立良久。
　　很快模拟考试开始，成绩忽上忽下，不免有些心情烦躁。正在焦躁不安中，听到有陌生的声音在电话里说，曾昏迷住院，因为车祸。他们在他的电话本里发现我的号码。
　　恍如晴天霹雳，我来不及犹豫，次日便奔赴那座南方靠海的城市，有高而蓝的天空，缀满白色的云朵，不止一次，我在电话里听到他的描述。
　　医生说他的脑部受到震荡，很可能醒不过来。我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我去祷告，去附近的寺庙烧香，守在他床边絮絮叨叨。一切可以做的事情。
　　曾，你说过我是你最好的小朋友，你知道我需要你，请你一定醒过来。我俯在他的耳边，眼泪一次又一次的决堤。
　　我也念从前的那些文字，沈从文，张爱玲，林语堂……那些曾经感动过彼此的文字，那些让我为之泪流满面的文字。
　　他爱的萨克斯反反复复在他耳边播放，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杨端丽已经不知去向，这个喜欢他也被他喜欢过的女子，终于自动消失，我心里不是没有过庆幸的。
　　日子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终于奇迹般的恢复过来，他的手指开始有知觉，他开始能够看到我，他叫我的名字，小安安，你来了，他可以坐起来……那一刻，我喜极而泣。
　　语言忽然成为多余。
　　已经是七月，夏日炎炎的时候，高考结束。
　　因为喜欢这座城市，所以我没有离开，写信回去说，我在一座有些遥远的城市里，身边有很好的人，相互关心和照顾，不用为我担心。
　　新的生活开始，去附近的夜校报名，买回大量的参考书，我的梦想很美满。
　　每天一大早，听到他出门上班的声音，我的心便有些空了起来，打开音响，如水的音乐在屋子里弥漫，我就在这样的音乐里读书和写字，窗外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我想念某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与我朝夕相处，却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我的绝望无边无际的在心底蔓延。
　　有时，他打电话过来，小安安，在干什么？
　　我笑，和陌生人聊天，在网上，很多跳跃不停的符号和数字，却不知道如何倾诉。
　　他沉默片刻之后便仓促收线，想说的话始终不曾说出口。
　　一周有几个晚上，我去附近的夜校上课，学的是英语和会计，时下流行的东西，却并非我喜欢，一个人无聊的在书上画画，都是美艳的女子，妆容精致，举止得体，谈吐优雅，日日穿梭于高级写字楼之间，流连于咖啡馆和格调高雅的酒吧，或者，是他喜欢的类型吧。
　　放学之后，一个人慢慢的走回去，喜欢这段寂静的时光，没有白天的喧嚣和嘈杂，可以安静的想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想。

不知到过了多久，曾终于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呆呆的，失去语言，眼泪又下来。
　　安安，小安安，我回来了。他拥我入怀，傻孩子，别哭，我不是好好的嘛。怎么瘦成这副模样，我要心疼的。他的目光里有怜爱和疼惜，不行，我要把你养的胖一点。
　　我恍惚的看着他笑。
　　关于那次地震，谁也没有再提起，曾只轻描淡写地说，很幸运的困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因此得以幸免。
　　季节的风一如既往的吹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时间仿佛静止下来，窗外永远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屋子里太多寂寞的时光，无所事事的来回走动，阅读，写字，养花，种草……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紫荆花，春天的时候，便有满树淡紫的花，风过时，轻轻飘落，如蝶，轻盈美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阳光渐渐稀薄下来，下班的人回来，带了我喜欢的甜品，爱的CD，或者偶尔发现的漂亮而不名贵的小玩意儿，远远的听到他温柔婉转的声音，安安，小安安，我回来了。有满心的喜悦和欢欣自心底涌起，却并不迎出门去，我只是坐在满树的紫荆花下，寂静的微笑，待他走近。
　　　　　　　　　　　　　　　　　
　　又一年紫荆花落下去的时候，我决定结束无所事事的生活，因着一些文字功底，找到工作，是一家小公司，薪水低廉，待遇菲薄，却没有挑剔的资本，并无出众的容颜和口才，且高中尚未毕业，只好将就。
　　朝九晚五的日子，起初尚有一点新鲜感，渐渐厌倦，没有足够的睡眠时间，看太多人的脸色，千篇一律的事情，却到底，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来。
　　慢慢的习惯形形色色的微笑和面容，清楚上司的心思，与同事们相互熟悉，下班之后经常一起出去，一群人在那里高谈阔论，其间我常常是最活跃的一个，因为年轻，不经世事，所以无拘无束，兴致勃勃，激情洋溢的样子。他们说我真是有趣的人，天性那么乐观。
　　我笑，告诉自己我很快乐，真的快乐，眼泪却不由自主地下来。依然失眠，在很深的夜里辗转反复，听收音机里不同的声音，有些值得喜欢，有些让人难以忍受。凌晨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看片，很大声的喝水，在房间里踱步，对着镜子欣赏自己，微笑，很久没有画画，不安定的心让我无法完整的画完一幅画，凌乱的线条和凌乱的思绪模糊的勾勒着一些闪烁的眼睛或者脉脉温情。打电话给沈世安，说些可有可无的话，听他在电话里疲倦的声音，无缘无故的大笑，他骂我简直是疯子，但并不拒绝我在夜色里的打扰，唠叨和无礼取闹。
　　有时，会听到曾在对面的房间里来回走动，我在他门口伫立良久，又无声离开，第二天开门，看到屋子里满地的烟蒂和缭绕的烟雾，心里忽然有丝丝缕缕的疼痛。
　　我终于打电话给一位作夜间节目的男子说，我爱上一个人，可是他不爱我，故事总是这么老套。
　　他知道吗，他问我。
　　我的感情明明白白的在我眼里和心上，在我每一缕眸光每一个微笑，他怎么能够不明了。
　　我知道他只把我当作小孩子一样的关心和照顾。，疼爱和怜惜。
　　可是有时候男人是很迟钝的。也许他在你面前有自卑，因为年龄的差距。
　　见鬼。我低声咒骂了一下。挂掉电话，连线，上网，在电脑屏幕前发呆，清冷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忧伤而美丽，我不由自主地起身出去，长在空旷的院子里，满天的星光，璀璨华美，心里不由一动。
　　曾经，很多个这样的夜晚，我都是这样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想象，微笑，周围永远是绿意盎然，鸟语花香，人来人往，车来车去，没有太多季节的变化，有时候我疑心以为时间已经停下来，在这个南方靠海的城市里，但它确乎是在走动的，空气中不觉已有凉意，尽管白天依旧阳光耀眼，。一阵冷风吹过来，我不觉抱紧双臂，秋天大概就要来了吧。
　　那一日，曾带了陌生的女子同来，我看到她穿着白色针织长裙，头发高高盘起，看起来高贵而典雅，心里已经有些喜欢。那个女子叫做许言。
　　那一年，我过了二十五岁的生日。忽然厌倦这样的生活，厌倦这样无望的等待。他的身边永远有不同的女子，来来去去。
　　　　　　　　　　　　　　　　　
　　春天来临的时候，辞掉工作，整理旧日的东西，烧掉很多从前的文稿，离开。
　　那时候院子里的紫荆花已经开得很盛，而他，尚在出差途中，一个星期之后才会回来。
　　临行前，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要带给我大大的惊喜。只是，我已经没有耐心等待。
　　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整整七年的时间，难道还不足以吗？
　　列车很快启动，我在心里轻轻的说，再见，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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