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风追严茹的时候,是那年四月的一个下午,校园里的桃花正开得红艳。
有人说,爱情是电光火石里的奇迹,迸发于一瞬,凌风在同学聚会上遇见严茹的一刻,就感受到了个中真谛,她实在是太漂亮了,澄澈的眸,清朗的眉,像云破日出的第一道光束,温柔而又有力地射向他,那时,他忽然感觉身体有点热。
严茹将手伸向凌风,凌风感觉有些眩晕,但庆幸的是,这是快乐的讯号。凌风小心地看着严茹,心里不禁滋生出一片茂密的草丛,湿湿的,有股清新的味道。
聚会结束后,凌风邀请严茹吃饭,严茹没有拒绝。
吃饭的地点,凌风选在本市最豪华的酒店,这让严茹有些措手不及,她出身农村,家境实在不好,这样的酒店,让严茹出入有些自惭形秽。
吃完饭凌风结账的时候,严茹就更有些紧张了,不,应该是有些目瞪口呆:整整50张红色“老人头”,这让严茹心跳加速!
这是一个4月的黄昏,少女严茹,竟以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开场,开始了她的第一次恋爱。
回到寝室,严茹一脸甜蜜地告诉闺中密友苏淳时,苏淳一脸无奈:毕业就要分手了,与一个富家公子,怕是没有结果的,没有结果的恋爱谈了干吗?
刚去医院做了双眼皮的苏淳,带了一副墨镜,,墨镜在夕阳下发出幽幽的光。严茹却突然笑起来,很放松。她想,有密友苏淳,现在再有个凌风,这不就是锦上添花吗?大学校园生活会更加斑斓多彩的,不是吗?
看看远方,虽然是夕阳血红的残光,严茹却感觉到一种无限眷恋的美好。
二
和凌风确定恋爱关系后,严茹每看到他时就觉得很幸福。她们两人经常漫步在校园的小径上,手拉着手,也出入一些豪华的歌厅,那是凌风与同学聚会经常去的地方,他为严茹点歌,在偌大的歌厅里,舞台像一匹浩大的黑色绸缎,只有一小块区域被灯光照成靛蓝色。严茹站在光中央,像一尾深海里的鱼,眼神微光潋滟,声音如瀑布中悠悠窜出的蝴蝶,携带水淋淋的诱惑,这时,凌风总是动情的鼓掌,一下子,就把严茹感动得稀里哗啦。
严茹下来,形态有些羞涩,竟忘了向大家敬礼。严茹虽然出落得漂亮,可是一个山野小姑娘,在这样的场合还是有些紧张,凌风有些失落,好像拂了他的面子,他蹙了蹙眉头,抓起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松松地,仿佛她是流萤一样,这让严茹内心有些不安。
大四那年寒假,凌风带严茹回家,在凌风豪华的家里,严茹受到犹如审讯般的提问,当凌风妈妈问起严茹家里的情况时,严茹的心就凉了半截,果然,凌风的母亲对严茹的农村家庭背景极其不满意。还好,凌风极力维护她,她的母亲就不好发作了。
凌风母亲邀凌风上街买菜,严茹也跟在身后,花花绿绿的菜市场,散发出新鲜蔬菜的清香。严茹一看到,就有一种久违的亲切。
严茹是那种过日子极其小心的人,买青菜的时候顺根葱走,买土豆的时候又绕了两个辣椒,付钱时,还要反复地讨价还价,这让凌风的母亲大为恼火,她第一次看到这种抠生活的人,而且,她将成为自己的儿媳。
她实在是受不了,但当着儿子的面,还是没有发作,只是脸色铁青的回到家里。
与凌风回到学校的时候,严茹将这些向苏淳讲起,苏淳就看着严茹,忧心忡忡地说:“严茹,两个人的生活习惯有着这么大的差距,你确定会有未来吗?”
严茹闭上眼睛深呼吸:“想那么多干嘛?快乐一天是一天!而且,凌风对我好呀,我都决定要嫁给他了!”
苏淳把手伸向严茹的额头,大叫:“美女,你不是烧糊涂了吧?你可别忘了,他妈妈还不待见你呢,你适应不了他家的。”
这时,严茹就大声地笑笑说:“放心,我可以让她接受的!”
凌风知道严茹的决心后,就开始改口叫严茹为“老婆”。严茹曾经抗议过,可一段时间之后,她就不抗议了,因为凌风每次大声喊她“老婆”时,她心里会有柔情的波浪一阵阵漫过来。
严茹爱上了这种感觉,也爱上了这个称呼。
三
毕业后,严茹去了凌风所在的城市,父母去车站送他们时,父亲拿出严茹一直放在身边的一个收音机,说:“孩子,寂寞的时候,听听收音机吧。”严茹点了点头。可母亲的泪水让她的心撕扯般的痛,因为,她也不看好这桩婚姻,她怕自己的女儿受到伤害。但是为了爱情,严茹已经决定破釜沉舟嫁给凌风,任谁也无法挽回。
结婚的仪式非常简单,凌风的母亲不愿意为自己不中意的儿媳妇大肆操办宴席,这让凌风有些不满。为此,他与家里大吵一场,凌风扬言要搬出去,这让他们母子的关系很是不好。母亲迫于压力,就没有阻止他们的婚姻,在严茹的劝说下,凌风也就没有搬出去住。
就这样,23岁,严茹成了凌风的妻,她觉得,和相爱的人在一起,一切都是崭新的。而凌风家所在的城市,对于严茹来说,也是崭新的,在崭新的世界里,严茹,仿佛看到了崭新的希望。
她希望会在这一个城市收获此生最绚烂的时光,对此,严茹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做个贤妻良母,一定要赢得凌风全家的认可。
严茹住在大城市里,可凌风的家却不喧嚣,甚至很宁静。
每到傍晚,三层的山顶小别墅,俯首下去处处是霓虹灯映衬的桃红柳绿。严茹睡前的习惯依旧如昨,与大学生活一样,躺在床上,听着收音机,让城市的月光透过纯白色的折叠式窗帘。偶尔,看着玻璃窗上的汽车灯光如惊艳的昙花一般绽放,那些触手可及的光影,伴着收音机里丝丝缕缕撞击灵魂的声音飘渺而出,让严茹的灵魂开始感觉恬静安逸。
只是,凌风不喜欢她听收音机,他说收音机里任何一个频道传出的歌都是矫揉造作的忧伤,那种旋律,像远古时代的留声机上生锈的唱针在弧形刻槽里发出的拖泥带水的呻吟,家里音响一应俱全,何必对那种古玩的东西情有独钟呢?凌风总是责备严茹,而且,他认为严茹这些爱好根源于她的乡巴佬经历。
严茹感觉很挫败,却因为深爱,不想扫了凌风的兴。她收起了收音机,把它放在箱底的时候,她的心底,还是涌起一阵阵难过。
清晨起床的时候,严茹总是争着去厨房,这让凌风有许多的不满,家里有女仆的,何必女主人亲自动手呢?清晨的山林很幽静,温暖的鸭绒被下,凌风喜欢紧搂着严茹瓷器一样紧致白皙滑腻的身体,火热的唇开始游弋在她的的唇边,滑过她的锁骨,正待下移,这时,严茹却用手把他轻轻推开。见严茹执意不肯,凌风不禁恼羞成怒,随即,他的粗口马上爆出:“贱人!”
严茹楞了,第一次,她感觉凌风是如此的粗俗。
四
严茹想买一台单独属于自己的电脑,跟凌风商量了几次,凌风都不肯。严茹知道,白天开着Q7满城兜风的凌风不是没钱,而是,严茹的要求,他实在是有些不重视。
晚上回家,凌风坐在电脑旁打游戏,他的手机,就放在桌子上。严茹一看,是最新款的Ipad手机,全球限量生产,价格上万。
严茹问:“什么时候买的?”
“今天。”凌风回答。
“你那手机不是还很好吗?”严茹追问。
“款式不行,丢了。”凌风漫不经心地回答。
严茹没有做声,一下子,她就想到自己的电脑。凌风,三千元的电脑都从来不曾考虑过,居然为自己把一台上万的手机搬回家,这样的爱情,能天长地久吗?
这一夜,严茹彻底的失眠了。寂寞的夜里,她扪心自问:“凌风,他真的爱我吗?”
可是爱,不能说痛,严茹只好忍着不说,但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那晚的空气里,满满弥漫着一种彻底的绝望和忧伤。
五
凌风喜欢打牌,属于豪赌的那种,一晚输赢上十万、百万的都是经常的事。严茹劝过他多次,可是无济于事。
第二年的八月,乡下有消息传来,严茹的爸爸生病严重。
严茹知道家里的状况,是绝对没有能力支付一场重病的医药费的,她跟凌风讲了。凌风只是“唔”了一声,就没有下文。
严茹有些难过,凌风赌博动辄成千上万,可是为家人治病,却是那样一毛不拔。想起父亲对自己的好,严茹突然有漫溢的伤感,在偌大的客厅里,严茹失神良久,不知不觉,有泪滚烫着流下来。
这一刻,她多么想家。
直到肚子感觉饿的时候,严茹才走进厨房,做起了几道家乡菜,又咸又辣的。严茹想家的时候,就喜欢做家乡菜,拼命地做,偏执地做,不想今天凌风抗议了,你那家乡菜有什么好吃的?偶尔做一次就好了,难道让我天天吃啊?
严茹突然有些气急:凭什么我就得天天吃你们的菜?不辣不咸,吃得我涕泪横流,你们在乎过我的感受么?我凭什么就得忍着?我吃一顿家乡菜怎么了,我最爱吃的东西,到这儿不让吃了啊!
说完这些话,严茹落下泪来。从来没有想到和凌风在一起会伤心,更没想到这次伤心的原因居然是吃饭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记得来凌风家里,上火车时,母亲曾经对严茹说: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是不可能的,最初的摩擦到最后,一定会演变成战争,你要想好了。
想想先前的一切,严茹后悔了,可是,有些来不及。
六
严茹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了,家里告急的电话一个个打来,让严茹心急如焚。
一次,趁着吃饭的档儿,严茹终于向凌风的母亲说起。沉默、沉默,就在严茹感觉毫无希望的时候,凌风的母亲开口了:“拿五万去吧,瞧你,也可怜的。”凌风的母亲生硬的态度让严茹泪眼婆娑,借过钱,严茹低声说:“这些,我会还您的。”
“还呀还,你一个月4000元的工资还不够我家喝早茶呢,也不看看自己!”
严茹的心呼啦啦就像拉开了一个口子,有刺骨的冷风挂进,她真的感觉很疼,在心里,在每一寸肌肤。
三天后,凌风全家去金光鼎寺烧香,寺里昂贵的三柱头香,早已被凌风的母亲预订,每柱香,价格是一万。
匍匐在大殿面前,看着三万元的香火慢慢燃尽,袅袅烟雾中,严茹仿佛看见父亲苍老而瘦弱的脸庞,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
可是严茹的父亲,因为没钱治疗,终究在第二年的四月还是去世了,严茹无数次想象自己父亲的容颜,却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死子,那一刻,严茹哭得肝肠寸断。
与凌风请了假,一起坐了2个多小时的飞机,穿越3000多公里回到家乡,严茹把父亲的遗体安葬在那片开满桃花的山坡上,然后握着妈妈的手,伤感地想,这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怎么就为了爱情,把她冷落了这么久?她已经整整24个月没有回家乡了,严茹,她疏离了亲人,也疏离了朋友。
严茹邀请凌风上山去看桃花,她永远记得,那年大学校园里的桃花,开得那么鲜艳。桃花见证他们的爱情,今天若要唤醒,也是一种圆满。
后山的桃林里,有花瓣飘落,有几分清冽,淡淡的芬芳惹人怜惜,远方,小河潺潺,有柳絮飘飞。
严茹拉凌风走,可是,在泥泞的乡村路上,凌风却不肯迈半步。而且,从进后山的那一刻起,凌风就开始唠叨起对乡村的不满,没一点特色,还这么穷,这么脏,一点儿也不好……他那说话的口气,似乎在说,你们乡下的一切,都不行/!
凌风不屑一顾的样子,让严茹莫名地有些生气,自己那么牵肠挂肚的东西,居然被人批判得体无完肤,想起来,她就有不舍的心疼。
站在满山的桃林里,严茹失神良久,心里,除了疼,就是酸酸的感觉。
返回的时候,严茹又要从家乡赶到凌风所在的城市,飞机进场的时候,严茹又特别伤感:我千辛万苦跨越3000多公里去那个陌生的城市,两年的时光,偏要讨个伤痕累累?此时,严茹开始无法抑制地想念家里,那种简单无忧无虑的生活,还有养自己胃口的特色小吃,以及父母慈爱的脸庞,都是那么令人柔肠百结。想到这些,严茹就很痛苦了,突然就不快乐了,有些偏执地不快乐。
于是就想起苏淳忧心忡忡的表情,想起她的那句话:“你们的差距太大,你适应不了他的!严茹仔细想,和凌风跨越几千公里的爱情,真的就被吃饭、购物、借钱这么简单的事给打击得体无完肤吗?不是,肯定不是。凌风对买菜、做饭、听收音机以及对岳父的冷漠,其实不是别的,而是源于他心底里对自己出身的歧视。
一下子,严茹突然感到委屈,自己为了凌风,背井离乡,在另一个城市生活,吃根本不习惯吃的菜,可是凌风为什么就不能迁就一下她,包容一下她,真心地体会她的感觉,珍惜她对他的付出呢?
想到凌风对自己的一切,她不敢想象未来,扬着手里的那张飞机票,发现它脆弱地响起来,就像严茹和凌风的青春在萧瑟作响,无辜而勇敢,也像他们的爱情在萧瑟作响,可是,遗憾的是,爱情途中,风景大多相似,人生道路,变化已是万千了。
严茹感觉很累,难过汹涌而至,于是她转过身,轻轻地对凌风说:“你回去吧,我不打算回去,留下了。”
凌风懵了,百般劝说,却无能为力。
严茹泪飞如雨,可还是执意留下。她想,两个社会层次之间的爱情,真的找不到灵魂。生活中的有些差距,终究会被无限拉宽、拉宽,成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