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让我更真切地理解了人生与爱情,震撼之余,我亦庆幸,我毕竟一身清澈地走了那一夜的黑。我也知道,人生总有许多无月无星甚至雷雨磅礴的夜晚,在这样一个渴望爱的城市里,我必须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尊严与勇气……
两年前,我大学毕业选择了留在深圳工作,由于家在外地,公司又无法解决住房问题,我面临的首要困难就是找房住。第一个月,我用去了试用期近二分之一的工资,租了一套距离单位较近的农民房,那间即便是在白天也难见阳光的,不足20平方米的漆黑小屋就是我暂时栖身的家。
大约住了将近一个月,我浑身皮肤瘙痒难耐,手上生出一些亮晶晶的水泡,就这样,我第一个月剩下的另一半工资又全交给了医院。我是家中独女,从未受过这样的苦,不觉地抱怨起生活的艰辛,可我不敢给远在西安的父母打电话,只好默默地收拾行李,准备搬家。我从农民房里搬了出来,在一个小区里与一对情侣合租一套两室一厅。房子是男孩买下的,据说他的同居女友是他以前的房客,刚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打心眼里羡慕那个女孩,如果有一天,有个男孩买下一套房子,让我顺理成章地住进去,该有多好呀!
我不合适宜地与“情侣”一起住了三个月,他们终于顶不住双方父母的压力,准备结婚,男孩的父母过来深圳与他们同住。我又一次面临住房的难题。
公司附近的楼盘如同抽苗的竹笋拔地而起,悬挂在楼面上的巨幅广告画像朵娇艳的罂粟花惹人驻足,而我却只能感叹自己的囊中羞涩。就在我为找一个合适的栖身之处焦头烂额的时候,陈风向我伸出了援助的手。他主动将自己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借给我住。
陈风是世家子弟,在深圳有三处住房,借给我的那套两居室一直是空着,据他说只是偶尔来这套房子里小住几天。陈风是我在深圳大学的周末学生舞会上认识的。那时,我在深圳大学读英语课外辅导班,他在一家很知名的外企做销售代表,来深圳大学读在职工商管理硕士。陈风乍看上去一脸的正气,他的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给我最初的感觉他不像是一个商人,倒像是一位年长的学兄,就是这种儒雅的气质使我相信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在我们交往的三个多月时间里,我们之间一直相处得十分和谐。我们很少谈及感情,却懂得彼此关心。
陈风说,他知道一个女孩子在深圳开展工作的难处,他主动提出将自己的房子借给我住,这对身处“无房”危机中的我来说,一如黎明来临前的一缕曙光,照亮了我溢满无助的双眼。在内心里,我对陈风充满了感激之情。我甚至想起,来深圳前,母亲给我算过一次命,算命先生说,我在深圳会有贵人相助,陈风应该就是我在深圳千载难逢的贵人吧。又或者,他真是我梦寐以求的那个买好了房子,让我直接入住的那个人。
然而,我想错了,正如一句古老的西方谚语所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是在我刚刚住进陈风的房子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的一个周末,我们几个朋友相约去打网球,打完球已经9点钟,因为球场就在我住的小区,我请陈风去楼上喝口水。没有想到,他刚坐下片刻,天就恶作剧似地开始狂风暴雨。陈风说是台风,我打开电视机一看,果然,深圳所有的电视频道上挂着红色台风信号。风越吹越大,雨也越下越大,我们面对面地坐着,我故意在陈风面前不停地看着手表,示意他等雨小一点就一定要回家。
时钟已经指向深夜11时,12时,12时30分……凌晨一点钟,窗外的雨依然来势汹汹,不肯罢休的样子,我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下逐客令显然是不近人情,毕竟房子是陈风的。我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话题闲聊。
我的困倦没有逃离陈风的眼睛,他突然起身跟我说,“我们休息吧!”我张大嘴巴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等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已经将双手按在我的双肩上,我不能置信,这是一直在我面前保持着儒商风度的陈风的所作所为。我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他扳过我的双臂用力地将我往他怀中拉,一边说:“现在的女孩子都这样,你没有必要有什么顾虑。”
我倔强地挣脱了他的双手,喊了一声:“你不可以这样,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使得我拉开房间的门就往外跑,那一刻,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黑夜里没有方向地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驱使着我,我必须逃离那间让我不能停留也不能面对的房子和人。
深圳的夜与白天的繁华相比格外地安静,被台风涤荡过的大街上除了疯狂奔跑的我,几乎没有任何人和车。雨,已经渐渐地小了,只有迎面吹来略带海腥味的风,打在我布满泪水的脸庞,把我对人性最纯洁的理解打得粉碎。我忘记了这是深夜,我甚至忘记了从小我最怕的就是黑漆漆的夜。平时,我不敢一个人在晚上走一条黑黑的没有灯光的走道,而现在,刚刚经历了一番风雨的我,却已经敢于直面眼前的现实,独自一个人流落在异乡的街头。
不知跑了多久,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人仿佛失重般开始往下坠,我不停地念叨着;“不能倒下,一定不能倒下。”可我的双腿仍旧如同灌满了铅水般沉重。我看见不远处有大片的灯光在闪烁,我像看见了救星似地朝灯光处跑去,那是一座三星级酒店,走进了我才知道,如果是在白天,如果我是从家中坐车来这家酒店,坐车至少要一个小时,而我竟然在雨中跑了一个小时车程的路。
跌跌撞撞走进酒店,我身子一歪躺在大厅的沙发里无法动弹,过了许久,一个保安走过来,打量着披头散发的我,我压抑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我呜咽着解释说:“我是西安人,跟男朋友吵架了,想一个人在酒店大堂里呆一个晚上。”
庆幸地是这位保安人员竟然是我同乡,他收留我在酒店里度过了艰难的一夜,我在酒店靠近大玻璃窗的位子里坐下,酒店的里里外外灯火辉煌,我眼中的深圳此刻又恢复了它的现代和奢华,身处偌大的深圳和装潢考究的大酒店里,我像是一个流浪街头的乞丐,不知道该向谁乞讨幸福。
手机短信滴答响起,陈风说:“我以为现代的爱情里有些过程可以省略……”
我无语。我不知我与陈风的相知相识,陈风对我的帮助是否是爱情,即便是,在我的观念里有些过程也无法省略。
我呆呆地坐在玻璃窗前,痴痴傻傻地想着一些与陈风交往的细节,突然,有一张夸大的嘴脸出现在我眼前,我从一种思维停滞的状态中反应过来,才看清楚那是一张外国人的面容。一个目光狰狞,面露贪婪的老外正在我的身边虎视眈眈。显然,我的落寞,我的无助与孤寂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样的女孩子总让人产生翩翩遐想。
我惊吓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前台,站在前台服务生的旁边哆嗦地给陈风打电话,几分钟前,陈风还来电拼命跟我说着“对不起”,我想,或许他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吧。在这样一个城市,这样的夜晚,除了他我还可以依赖谁呢?
陈风接了电话,他说很快会来接我,可直到第二天凌晨,他还未出现。
我不想问陈风缘由,第 在我向你倾诉的时候,我的肚子里正怀着我的宝宝。我不知道该不该要这个孩子。可是如果我不要它的话也许以后我再也不会有了。医生说因为我的体质,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可是,就在前几天,宝宝的父亲小波已经转身离去了。分手的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已经有个小生命在我的体内孕育。而现在,我不想让他再知道这件事情。从小波转身的那一刻起,我就已决定不再去找他。
张爱玲说:在这世上没有一份爱情不是千疮百孔的。或许太容易得到的便是很快就会被遗忘的。于是上天便拉扯着姻缘的线,让我们在爱与被爱、拥有与放弃、伤害与背叛中不断飘摇,去品尝爱情的千般滋味。
也许小波是我生命中注定了的一道伤痕。最初爱上他时他正在狂热地追求着另一个女孩,悲伤的我无奈地接受了一个一直默默关爱着我的男孩。然而小波的求爱失败了。他在失意时想起了我。他转过来又重新追我。
我像被悬置了起来,恍惚不定也举棋不定。他们——一个是我真正爱的男人,一个是百般疼爱我的男人。我的犹豫态度最终伤害了爱我的男友,他最先退出了这场三个人的战争。他说他希望我幸福。我就这样投入了小波的怀抱,同时带着对幸福的渴望和对未来的犹疑。
每当我的手穿过小波那头卷卷的黑发时,他的脸就会变得如婴儿一般的纯洁和稚气。我常问他:你真的爱我吗,是不是我仅仅是你受伤后的安慰?每当这时他总会仰起脸来轻吻着我:不,我是真的爱你,只是刚刚醒悟罢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在这以前对男人,我就是一只刺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父亲一直对我太过严厉和疏远的缘故,长大后我的性格像刺猬一样对每个男人都长满了刺,当他们靠近我时,我的刺便会本能地竖起来。
自从有了小波,那只从前的刺猬在逐渐软化。小波用他近乎宠爱的温柔和细腻将我全身的刺一根、一根地拔除了。你知道刺猬的天性,每当遇到危险,它们总会坚起尖锐的刺去抵御。而当我逐渐变成一只失去了自我、失去了防御能力的刺猬时,再遇到险情,我只能选择逃跑。没有刺的刺猬是如此地害怕受伤。
第一道痛楚的伤痕来自我们的第一个宝宝。他来得太不是时候,我和小波都还太小,还没有能力让他来到这个世上。于是他带我去了医院。第一天没做成,大夫说我的宫颈口太小了,比方说如果别人的有筷子尖那么大,那我的就只有针尖那么大,甚至连最小的器械也放不进去。于是医生在我的体内放了很多纱布和胶管,用来刺激宫颈口。据说当晚还有大出血的危险。好在万幸的是那晚倒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直到第二天,我才忍受着比别人强烈十倍的痛苦做完了流产手术。
我们开始经常吵架。失去了宝宝以后,我越来越害怕再失去小波,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继续爱他。只有用不断的争吵来提醒他对我存在的注意。
我们的吵架是有周期性的。而且每次就是为了那件事:宝宝,流产。渐渐地这已经再不能让他想起什么。有一天我发现,那枚一直戴在他指上的、我们相识周年纪念时我送他的戒指不见了。他淡淡地解释:它太紧了,卡得我的手指都破了,所以才摘下它。但你放心,我会收好它的。我的心里不由得一哆嗦。
小波要到外地出长差。他临走前我拉着他的衣服不住地哭泣。我似乎有一种预感:他不会再回来了。
果然,他走后很少打电话来。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一个郁闷至极的周末晚上,我终于拨通了他此前一直关着的手机。我追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说话。后来他哭了。他说他对不住我。我的心一下子又闷又痛,像有谁在那儿拧抹布,我似乎都已看到了拧出来的一缕一缕的鲜血。
我颤抖着,艰难而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他沉默。
“告诉我,是还是不是,我求你了!”
“是。”他终于幽幽地说。
那声音对我来说像是千百年后传来的,那么遥远,然而那么震撼。震得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响。
“告诉我为什么?无论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和你计较的,相信我。我是很任性,我是经常跟你吵架,可是,你看,我不一直都在改吗?”
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听筒里只有他深深吸气的声音。
“如果是我的错,如果你还爱我而只是没有办法,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不会再让你的心觉得累。难道这两年都比不过分离的这一个月吗?”
过了许久他终于肯定而似乎轻松地说:“我不爱你了,也不想再给你机会了!”
“好,我只能说,你这种男人我不稀罕!”
但是在挂上电话的一刹那我发觉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亮亮的水晶壳,颤颤地,越来越厚,终于碎开了……
我以为自己是坚强的,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可我错了。自从有了又没了宝宝的那一天起我就变了,自从我变成没有刺的刺猬那一天起,我就已不再是了。
第二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收拾了家里所有的东西,直到家里变得一丝不乱而一尘不染。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心里空空的,空空的。
在吞下大半瓶安定片时我还是忍不住为他发了最后一条短信:我再也看不到这美丽的世界,宝宝没了,爱情没了,我多想随爱情化作一阵风,来去无踪!
他打来了手机:“你怎么了,求求你告诉我,你怎么了!”我开始听不清他的话,意识在缓缓远离我的躯壳。
再醒来时已是两天后了,他从外地赶了回来,伏在我床边不住地哭。我请他告诉我真相。他说她是他的同事,这次跟他一起出长差的。他说相信我好吗,走之前我对你都是真的,可是你知道爱情来临时我们谁也没有能力去抵挡它!
“那你跟她在一起时想过我和我们曾有过的孩子吗?想过这两年的感情吗?”
他不再哭,只是惶恐地无助地看着我,神情依旧稚气,像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但他当然已经不是孩子了。
“给,这是我们家的钥匙,你先收着吧。如果你在半年之内后悔了,我等你!”
他拿起我手中的钥匙,看了看,又放了回来。“不必了,我不会后悔的,另外我也不想骗你,对不起!”
我苦笑。再没回头看他。我,一只失去了刺的刺猬,又该逃走了。我要带走这两年来最后的一丝情意,也带走他去外地前留给我的最后一样纪念品--我和他的第二个孩子……
评论
悲剧的根源
艾琳是以邮件的形式跟我倾诉的,那时她在济南之外的某个岛城,我知道——她在疗养,也在思考。
我最担心的也和她一样束手无措的问题是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于是焦急地发MAIL追问她:你想好了吗?你要做单身母亲还是……
还是什么?我问不出口。她还有其他的选择作为退路吗?感情上应该会有,可是身体上呢——今后做母亲的权利和能力呢?那是医学的范畴,我不知道。
小波那么肯定地推翻了两年来的一段感情,他也难过,但他显然决心已定:我不再爱你了,我爱上了别人,不会回来了。——事已至此,追溯爱的变质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他摘去那枚“太紧”的戒指的一刻起,从和女同事出差在外开始,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但有一点是显然的:艾琳和小波之间已经出现了不和谐,这种不和谐极有可能是艾琳体质上的原因造成的。果真如此,那样的人生真的笼罩上了一层令人无奈的苦难和悲剧色彩。
而健康的身体和健全的人格从来都是人生中缺一不可的,不仅仅是之于爱情。
二天,我搬出了那套房子,从此,也将陈风清除在自己的心房以外。
那一夜,那些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震惊了,我不敢相信这一夜的人生际遇为何残酷地发生在我的身上。震撼之余,我亦庆幸,我毕竟一身清澈地走过了那一夜的黑。我也知道,人生总有许多无月无星甚至雷雨磅礴的夜晚,在这样一个渴望爱的城市里,我必须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尊严与勇气。
这以后,我很少与陈风联系。大约是一年前,听说他结婚了,女孩是他的新房客,又过了没多久,听说他离婚了,也是因为她的新房客。我不想再去追究陈风与房客之间的故事,毕竟,我走过了最黑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