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抢孩子”风波
那一年,我念大三,在一家儿童英语推广中心做兼职,用一种边拍手边朗诵的方法教一群脆豆般可爱的四五岁孩子学英语。
上课时,家长们不能进教室,便在窗户那里盯着,有的家长看到自己的孩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摇头晃脑,会忍不住冲进来拧一下他的小耳朵。有个男生太调皮,不听讲,还去扯女生的小花裙,我便罚他站到教室后面去。只站了几分钟,那个男孩就开始眼泪汪汪了,我心软了。下了课,那个刚被我惩罚过的小男生屁颠屁颠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老师,昨天我爸爸从香港回来带了好多好吃的,明天我带给你吃。我哑然失笑,孩子就是孩子,他是一点都不会记仇的,哪怕我刚才让他流泪了。这群精灵古怪的小家伙们弄得我母性大发,我爱上这份工作了。
丁丁是我最宠爱的一个小女孩,每次来上课总是穿得漂漂亮亮的,就像橱窗里的芭比娃娃。上课的时候,几乎每次我让丁丁回答问题她都答不出来,总是嗫嚅着说,老师,对不起。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她绝不是那种领悟力差人一截的小孩,可她自卑得厉害。正因为这样,我对她由怜生爱。
每次接送丁丁的都是她的爷爷奶奶,有一次,我问她奶奶:“丁丁的父母呢?为什么他们不来?还有,丁丁在家里是不是没有人监督她听英语磁带?”这时,丁丁在一旁扯着我的衣角,清亮的眼珠里满是焦灼。她奶奶叹了口气,牵着她走了,我心里怅然若失。
有一天,我正在上课时,教室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一身黑的男人闯了进来,没等我反应过来,坐在第一排的丁丁就被那个男人往风衣里一裹,抱着出去了。我赶紧跟出去,这时,一个红发女人也往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叫:“快点,别让他抢走我女儿!”我下意识地就伸手一抓,抓到那男人风衣的一角,那男人一回头,怀里的丁丁眼泪汪汪。这时,红发女人已经跑过来了,一边大骂一边对那男人拳打脚踢,那个男人却紧咬下唇,一言不发。我有点懵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看
到丁丁已经哭得声嘶力竭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男一女是丁丁的父母,平时谁也不管她,一谈到离婚,突然都记起孩子了,谁也不愿放弃她。
一份令我惊讶的礼物
以后,接送丁丁的人变成了那个黑衣男人,那是她爸爸。有一次,我中途出来接电话,看到很多家长都在拉家常,只有丁丁的爸爸一个人站在树下,还是那身黑风衣,整个人靠在树干上,皱着眉头吸烟,眼神彷徨杂乱。我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说,大人的事最好别影响到孩子。他一愣,扔了烟头,脚在地上用力一碾,抬头看我,非常傲慢地上下打量我,然后冷冷地说:“你在说谁?哪个孩子?是说我女儿,还是你这个孩子?”他故意在说到“孩子”二字时加重了语气,态度非常轻慢。我想狠狠地回击他,但我放弃了,我回到教室。
第二天,他牵着丁丁的手来了,换了一件谷黄色的短夹克,整个人看上去明亮了不少。他笑着说,老师,我也来上课了。我没理他,拉着丁丁进教室,没想到,他跟进来了,嬉皮笑脸地说:“我不是陪读,我也是来学英语的,交钱不就行了吗?”我一愣,居然不知说什么好,他就那么坐到了丁丁旁边。
这堂课我上得有点心不在焉,他老望着我笑,笑得我竟然有些心虚。奇怪了,我干嘛要心虚啊?
下课时,他走到我身边,从口袋里拿出个盒子放在讲台上,说:“不好意思啊!昨天对你很不礼貌,送给你,当作赔罪好吗?”那是个非常精致的粉黄色的小纸盒,我有些好奇,但我故意冷冷地说:“不用了。”丁丁却仰着小脑袋,恳求我收下。
回家打开那个盒子,我发现是一枚小小的黑色珍珠别针,相当小巧精致。翻过来一看,我倒吸一口凉气,价码牌上写着8790元,我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地放好,想着明天一定要还给他。
第二天,我没有见到他,送丁丁来的人变成她奶奶了。本来我想交给老人家的,转念一想,还是当面奉还比较好,就问丁丁的爸爸怎么没来?奶奶说,哦,他出国了。我不好意思再问,心里却开始着急,这怎么好呢?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段日子,上课下课我老望着门口,想知道今天送丁丁的人有没有变成他。那个小盒子天天被我放在口袋里,手总是很自然地伸到口袋里摸摸它,我想等着让它物归原主,没想到,这一等,居然成了牵挂。
从丁丁奶奶嘴里,我得知他叫丁若,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设计师,经常受邀出国参展。
两个月后,丁若回来了。那天,下了课,我匆匆往外走,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我一回头,那张笑容满面的脸上充满戏谑,是丁若,他像个孩子般地大叫:“小老师,我回来了!想不想我啊?”我居然眼眶一热,手下意识去摸那个小盒子,掏出来时,我发现有棱有角的盒子,四个角都被磨圆了。
一个故事让我迷惑
丁若请我去吃西餐,在此之前,我从没吃过一次正规的西餐。丁若很有耐心地教我拿刀叉,吃过的骨头要放在盘子左上角,喝汤要用汤匙由内向外平着舀,不能发出声音……很愉快的一顿晚餐。他的细心完全解除了我的尴尬。
吃完甜点,他点燃一支烟,把那个小盒子推到我这一边,笑着说:“拿着吧,忘记它的价格。我知道你喜欢它。”我的脸红了。我当然清楚,这粒黑珍珠不是为我而买的。很自然地,他跟我说起他的故事。
丁丁的妈妈骆丽是个歌手,准确地说,她是个在舞厅驻唱的歌手,除了唱歌之外,她也会陪客人聊天喝酒。丁若在第一次听到她的歌声时,便为她沙哑却极有女人味的中音所著迷,然后不停地递上小纸条点歌,几乎天天为她捧场。骆丽为了感谢他的捧场,从台上走下来,举起他身边的半瓶红酒,咕咕嘟嘟全喝进肚子。丁若为这个四川女孩的豪爽所折服,两个月,除了骆丽在台上唱歌之外,他们几乎分分秒秒在一起。丁若把骆丽带回家,向父母宣布,他要娶她为妻,两位老人当然全力反对,结果是无效的,丁若带着骆丽离开了这个家,半年无音讯。回家时,他带着的骆丽脸部浮肿,大腹便便。不结婚也不行了,他们成了夫妻。4个月后,丁丁就出生了。
骆丽不愿喂奶,怕毁了身材,丁若还想捡起事业,为了爱情,他已抛下事业很久了。丁丁是被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学到的第一句话是“奶奶抱”。
骆丽回到了舞厅驻唱,但丁若再也没有兴趣为她去捧场了。丁若问我:“现在才发现这是段轻率的婚姻,是不是太晚了?”我摇头,他又问我:“我要离婚,你会支持我吗?”说这话的同时,他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盖上了我的手背,也许我有些神志不清了,但我记得,在他温柔的眼神之下,我点头了。
这时,我已经大四了,别人都在忙着找工作,照说我也该停下这份兼职了,但我鬼使神差地就是没有办法停下。丁若的眼睛就像有魔力一般,只要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我,他提出再多要求,我也一定会同意。
丁若说:“你没必要去找工作了,我以后又不是养不起你。我不要你赚钱,你也可以不做这份兼职了,你搬到我家里来住,只做丁丁的家教,我们又可以天天在一起,不是很好吗?”是的,毕业后,我就搬进了丁家。
一种放弃,也是收获
那时,骆丽已经离开了丁家。丁若的父母退休之前都是大学教师,温和有教养,他们都很喜欢我。
我每天和丁丁一起玩,然后和两位老人一起商量着晚上做什么菜吃,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可是,那天,我带着丁丁在院子里玩跷跷板时,她突然一溜烟从跷跷板上滑下,欢快地跑着,大声叫着:“妈妈!妈妈!妈妈回来了!”
我扶着跷跷板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一头红发的骆丽站在阳光下,她笑着,整个人就像个发光体,刺得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骆丽拎着个大皮箱回来了。法律上,她和丁若还是夫妻,她想走进丁家,谁也别想阻止她。
丁若从他的画室出来时,看到骆丽,一惊,转瞬之间,脸上又恢复平静,冷冷地说:“不管你打什么鬼主意,女儿我是肯定不会给你的。你总不会希望她长大跟你一样也去卖唱吧?”骆丽不怒反笑,突然扑到丁若怀里撒娇说:“老公,谁说我要离婚了?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以后再也不唱歌了,每天在家相夫教女,你看行吗?”我开始害怕。
骆丽根本不知道我和丁若的感情,而我几乎忘了她和丁若并没有离婚。现在,我在这里算什么?我的身份变得尴尬起来。
丁若从此就住进自己的画室,骆丽每晚和丁丁一起睡,而我,也该搬离丁家了。
走的那天,丁若不在,两位老人看着我拎着箱子出门,眼神是不舍的,但没有人拦我,包括丁丁。这孩子紧紧攥着她妈妈的手,一声不吭。
我突然觉得自己彻底败了。我走了,走得很彻底,没有给丁若留下半点音讯。
现在,我还在武汉,找了份不错的工作,租了间小小的房子,过着还算轻松的单身生活。有时,窗外有黑色的身影飘过,我的心还会怦怦跳个不停,但我不会追出去,即便那个人是丁若……
虽然我失去了爱情,但我保留了尊严,我没有做“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