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皮夹子里保存着一张照片,我一直试图告诉别人我留长发时的样子。每当这时候我就会拿出这张照片来,对人说,看嘛,是这样的,这样的。
其实那照片真的照得一般,甚至还有些土。毕竟年代久远了些。我留下它交放它在所有后来的那些美妙的照片之上是因为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个淡淡的梦,再留一次长发。
写下这一句宣言似的愿望时,我人更深切地感到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属于女人的念头已不可能实现。是的,不可能。没有什么在中间阻挠着我,这种不可能就显得尤其惨淡。
我曾经试着努过几次力。每一次留至差不多快过脖子的时候,就到了女人们称之为最艰难的时刻,之所以叫艰难,是因为既难收拾又难看。那时候我就会找一个理由去把它剪掉,比如说太热受不了,到冬天再来吧。到了冬天,我又会说穿的都是高领衣服,再加上围巾帽子的,还是等春天再说吧。如此这般几番风雨,我便只剩下一个对自己的明白:我是再也留不起长发了,只能留下这张照片。
于是我搬一张凳子坐在门口,看别人的长发。我发现留长发的女人越来越少,相反偶尔钻进眼睛里来的男人倒有为数不少的长发者。我曾经私下里问一些男人女人,首先是女人,她们都喜欢长发,但同时她们也喜欢短发。按照她们的愿望最好是想要短发的时候是短发而在想要长发的时候就可以长起来,然而谁都知道头发是剪短容易留长难,于是她们就懒得理它,由它去,随便。想得开的前卫点的,标新立异的就去买一个假发放在闺房里,仿佛备下了另一个可爱的自己,用不用没关系,有着心里就踏实。
男人们倒是另一番心境。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一直是喜欢长发飘飘的女人。这样的话他们的短发才显得有力,才显得是一种专利。小说里不泛这样的表述,不管那作者是男是女,他们美丽善良的女主人公大多长发,而且黑而且披肩,正好在男人要表达爱意暖意的时候可以摸一摸抚一抚,仿佛抚长发比抚哪里还尽兴到位。我经营的商店里有头饰用品,越来越难卖的是发夹。有一天一个高而帅的小伙买买发夹,我不由得感慨说现在卖一个发夹很难了,因为女人不留长发了。然后我问他,你的夫人还是长发?他道,我坚决不准她剪掉。我又问,她就那么听你的。听。
他走后我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如果这位先生不是那么坚决呢。恐怕最后一个留长发的女人也会消失。没有多少个女人还在房间于男人们的态度。也没有多少个男人一定要把心中的梦的殂象艰难地强加于生活。大家都懂得了梦就是梦,生活就是生活。
倒是另一个现象令我思量:留长发的男人越来越多。男人的头发多是硬而多而粗,留起长发来才让我担心着他们是否真的不怕洗得麻烦,他们浴室的磁砖地上也有如我们曾经有的那一根根牵牵拌拌的魂一般的秀发吗。我曾经见过一个最长的长发男人,他的那一头长发长得如同好多年前刚刚下山的白毛女。只是他是黑的,绝对的黑色。他唱得一手好歌,那歌声醉得我想不顾一贯的矜持上前去用搂一搂他的长发。他给人很的感觉,声音形体还有那一头长发。后来我发现越来越多的小说里那些漂亮而无助的男人都像约好了一般有一头长发。女人们则在心醉的时候心痛的时候心碎的时候抱着那一头长发啃。
这是一个男人像孩子女人像母亲的时代。男人们累了困了没有办法疏通就一泻那飘逸的长发来表达自己的夫助和无奈。他们多半看上去是漂游的,没有根的,柔美的。他们的那一份传统男性形象因为长发而得到了修正补充丰富和缓解。他们躲在长发里诉说着自己的累和辛苦,诉说着他们也想停下来趟在一个怀抱里的娇嫩的愿望。
有一天,我看见那个我喜欢的星星刘欢,那头发又长了许多,用一只漂亮的黑皮筋扎着。我傻傻地望着他,突然地有了信心,我想我的生意有望了,总有一天,我的发夹橡皮筋什么的,将会有新的买主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