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曲靖(化名)说自己是搞音乐创作的,为了音乐如痴如醉。于是,我在心里画了个素描,大概以迪克牛仔的形象为蓝本。可是见面之后,并没有看到一张狂放不羁的脸,而是臧天朔般的风格,有点朴拙。
他说他明天就要回天门老家了,家里躺着病重的父亲,希望能给他一个讲述自己故事的机会。
迷上写歌词
从小家里就穷。记忆最深的就是小时候的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家里就下小雨,父亲总是翻箱倒柜地找出大大小小的容器,来接屋顶漏下的雨水。母亲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叹息,因为在一次医疗事故后,她的视力明显下降,天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生活的重担全压在父亲肩上。
父亲在建筑工地上打零工,一天忙到黑,也就15块的工钱。小学时我成绩很好,可上初中后,也许是城里同学富裕的家境让我感到自卑,成绩逐渐下滑,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村里人说我没有读书的命。
我家没有任何音乐方面的遗传因素,不知道我是怎么对音乐发生兴趣的。我第一次写歌词是在初一,我把当时红极一时的《九月九的酒》的歌词改成了《三月三的山》。
初中毕业后,父亲让我跟他上建筑工地,可我才十六七岁,工地上没人要,就找了个师傅跟着学裁缝。闲暇时我常看音乐方面的书,当看到罗文也是裁缝出身时,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出现了一丝曙光。
1999年,我第一次出远门,跟着亲戚去了山西打工。离了家才觉得孤独,我常在租住的小院子里写歌词,总能引来院子里的年轻人驻足观看,看到大家拿着我写的歌词争相传阅时,心里挺有成就感。
2000年,我回到老家后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个收录机和许多磁带,天天在家听,春节大家都走亲戚,我却很少出门,独自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之中。记得有一次收听广播,听到介绍林夕、李宗盛他们如何走上音乐道路及成名路上的艰辛时,我仿佛也受到了鼓舞,觉得我也可以通过努力,走上音乐创作这条路,用歌词来表达我的情思。
怎么也飞不起来
我来到北京打工。生活很窘迫,每月只能挣五六百块钱,我经常处于半饥饿状态。但我没有觉得苦,北京毕竟是全国的文化中心,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我,也能体会到北京的文化魅力。
由于营养不良,我终于病倒了,先是消化功能下降,接着就是眼睛看东西非常吃力,这肯定与我每晚熬夜写词有很大关系,万般无奈之下,我只有背上行囊回老家。
2002年,仍然是春节一过我就出来了,临走时家里给我了300块钱。我在外打工几年,不仅一分钱没有拿回家,还拿他们的钱,这可是父母从牙缝里省下的啊,这钱拿在手里真的很沉。可到了武汉,我还是没有将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我的要求仅仅是能糊口就行,其余的时间我全用来写歌词。
那年5月的一天,我看到一个有名的乐队在汉口西北湖广场演出,等到他们演完退场休息时,我鼓足勇气,将天天都随身带着的小包打开,拿出我写的歌词给他们看。没想到他们竟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给我提意见,还问了我的境况,当他们得知我只是一个连初中都没有毕业的打工仔时,并没有看不起我,反而让我继续努力。就是这一天,既让我看到了希望,也让我走上了一条近乎疯狂的追求音乐的路。
那天之后,我就把工作辞了,天天把自己关在一间只有几平方米的小屋里埋头苦写,渴了就灌几口自来水,饿了就吃几口方便面,每天最大的奢侈就是晚上写到凌晨实在饿了时,拿出一个馒头当作夜宵。尽管这样,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我的精神生活是愉悦的。最后实在是没有钱了,我甚至在地上捡过别人吃剩的盒饭。
最后我找同事借了点车费回家。我妈一看到我,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她既心疼这个儿子瘦了十几公斤,又为儿子20多岁了还这样不争气感到无奈。我也没多说什么,只说需要点钱生活。
我妈瞒着爸东拼西凑给我借了100块钱,拿了钱,我马上又回武汉了,接着写。后来我知道有个音乐协会,就经常去给协会的老师看我写的歌词。音乐协会在武昌,我住在汉口,起初还可以坐公汽,后来连坐公汽的钱都没了,就只能走着去。
记得有一次,走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还是继续走,到了才知道那天老师不在,因为来之前我没钱给他打电话预约,所以只能是碰运气了,好在有个好心人帮我打了个电话给他,老师就赶回来了。看见我全身都湿透了,鞋子也破了,就问我怎么回事,我没有隐瞒什么,告诉了他一切。后来他劝我,先找份工作,能让自己生存下来,至于歌词,就把它当作一个爱好,毕竟我的文化程度有限,什么都得从头学,太难了。可是冲昏了头的我哪里听得进别人的劝告,现在才知道,他是对的。
看得出,曲靖是个很质朴的人,他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困窘而难为情,他坦然地觉得,从汉口步行到武昌并没有什么可笑的,捡别人的剩饭吃也没什么丢脸的。因为他只是为了生存,生存又是为了理想,他并没有失去人格,失去尊严。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子率真的倔强。
一连两个月,我基本上就是靠在外面捡点东西吃充饥,房租也几个月没交了,房东天天催。没办法,我只好又硬着头皮回家。我回家时,村里的人几乎认不出我来,想想一个原本65公斤的小伙子一下子瘦到40公斤,是什么样子。外公那时恰好也住在我家,从小就疼爱我的外公看到我时老泪纵横。当时家里正好割了稻谷卖了钱,我拿了300块钱就走了。我知道家里人会有很多的埋怨,但我真的不想解释,只是希望自己能早点出名,到时再向他们解释一切。现在想想,真是太天真了!
我的梦被摇醒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竟是我见外公的最后一面。
说到外公,曲靖的心情很沉痛,好久都哽咽无语。
回到武汉,我交了房租和水电费后,就只剩100多块了。手上拿着父母的血汗钱,我百感交集,想了想,还是妥协吧,先找份工作,我实在没脸再回家找父母要钱了。做了两个月后,手里攒下了几百块钱,我又开始做音乐梦了。
我再次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车,寻找我的梦。可是,梦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实在太大了。在北京,我过着乞丐一样的生活。浑浑噩噩过了20多天,什么都没有写,就又回了武汉。又到年关了,我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连一个电话也没敢往家里打。
过完年,父母费了一番周折总算联系上了我,我这才知道外公已经去世,是喝农药自杀的,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上,口里不住地喊我的名字。到现在,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外公究竟是为什么自杀,但我明白,那一定和我有关。
外公的死给我打击很大,我不想让家人再为我担心了。我又来到武汉,找了份工作,没有像以前那样没日没夜地写东西了。音乐只作为我的一个未完成的梦,存在于我的生活中。
后来,我找了一个体贴可人的女朋友,今年初拿了结婚证,家里的房子也快建好了,准备明年正月初四办喜酒。可正当一切都走上正轨时,又出事了。父亲在盖房时从二楼摔下来了,当时都没气了,后来总算抢救了过来,但现在还上着夹板。
父亲躺在病床上还用内疚的口吻对我说,要是没出事就好了,这几个月还可以赚2000多块钱给我结婚呢。父亲在性命攸关的时候还想着我的婚事,他这大半辈子都是为了我,再想想自己以前为了所谓梦想,做了那么多不切实际的糊涂事,我真是无地自容。
有些话我一直想对父亲说,可是习惯在父母面前伪装坚强的我却总是说不出口。我想对他说,这么多年来,儿子在外没挣到一分钱,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走了一些弯路。我还想对他说,以后别再上建筑工地干那种危险的活儿了,在家享享清福,其他的都交给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