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如今都可以随灰烬湮灭了,多少深情多少怨恨,旁人根本无从知晓也没有插手的理由与权利。当事人不说就不说,让悬案一直悬着也是谁也管不了的事。
可是才女或许是被问得心烦了,又或许是心头仍有幽幽之恨(无情又何来有恨?)挥之不去,于是缄默了几天,终于按捺不住开腔。在这之前,她确是口密得完全不透风的,单任男方久不久公开抱憾。可惜,她一开腔,除了极隐晦地交代了一些交恶始末之外,说的却是:他还欠我一个名分。
这就俗了。
两人一起十四年,爱得炽热,一转眼却也可以分手干脆如陌路人,她最放不下的,竟然是一个“名分”。毕竟不是21世纪的才女,毕竟是上一代的人,骨子里仍是温热的传统,对爱情诸般执拗,在乎的仍是承诺。如果没有后来的撕破脸收场,这段才子佳人的恋曲可是极雅的。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常买的报章上,有才女的专栏,那时候她在散文界可是红透半边天,金庸曾赞赏她是全城(若不是全华人世界)写散文最好的一支笔。她又是极香艳的,有专用的稿纸,还洒香水,早成文坛佳话,给人旖旎的想象空间。加上她的背景:美国名校柏克莱大学念遗传学,美貌之余多才多艺;这样的女人,难怪叫才子以拥有她为荣。
那时候,偶尔才女抱恙或因事外游未能交稿,就由才子代笔。两人打情骂俏倒是公开得很,其时我尚年幼不晤情事,只像看影画那样看过去。如今想来,大家从来是宠着这对恋人的,习惯了他们在公众视线下的秋波互送、郎情妾意,而且竟丝毫不觉突兀。真是一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啊。
因为有过这么耀目如烟花的一段爱情印记,往后的,或之前的,便相继显得黯淡了。于是回顾他的情事,才子说,对不起“以前那个”(前妻),而跟“以后”那个(现任妻子)呢,则是归于平淡了。关于才女,他说的是:“那是任何男人都想过的生活,享尽荣华,又拥有像她这样的女人。”
任何跟才子曾有感情关系的女子,听了这话都要嫉妒的。跟才女比较起来,所有女人都是因为男人再也攀不起那梦幻生活而“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管他是甘心还是不甘心、顿悟还是不顿悟,总之就是一个“后退”。勇猛的战士为他的梦土而奋斗,倦了的伤兵则退下来,跑到后方找一个平凡女子舔伤口。
能够给男人高举到这样的层次(一个让男人毕生仰望与为之奋斗的女神),还需要为“名分”这东西而想不开吗?我其实蛮同情才女的,不仅因为她是我童年喜爱的报章上的一个作者,还因为她的坚强:谁都知道,这些年来,她失去了一个又一个亲人,但她从不在人前显露悲痛。她单靠自己来取暖,不管爱情的柴火早已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