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3日中午,郑州市大学路附近一栋租来的房屋前,34岁的聂军颤抖着手打开门。位于1楼的屋内漆黑一团,门外明媚的冬日也只能照亮门口一点点。
他拉开灯,坐在家里像孩子一样等女友小霞回来。中午12时许,小霞回来了。看到漂亮的小霞,他暗淡的眼神亮了一下。
说起男友,31岁的小霞还没说几句,眼圈就红了。
那是1993年夏天,我在南阳镇平县城一家工厂当临时工。虽然白天忙得腰酸背疼,但到了晚上,县城内霓虹闪烁的歌舞厅还是吸引我们欣然前往。吃过晚饭,我常和小姐妹们一起到一家名为夜来香的舞厅玩。
刚去时不会跳舞,只能眼馋地望着翩翩起舞的青年男女。来了三四次,在别人的邀请下,我也开始尝试着进入舞池,但总是踩别人的脚。
跳了两三次,我再也不敢接受邀请了,只是站在旁边看。
舞厅里的老板娘看我非常喜欢跳舞,说要把舞厅的一名鼓手叫来教我学跳舞。
“聂军,过来。”老板娘把他从架子鼓后面叫了出来。
他不知所措地来到我面前看看我,又看看老板娘。
他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人长得很帅,但看起来又有些腼腆,是那种很容易让女人心动的男子。
“这是小霞,你教她学跳舞吧。”老板娘给我们做了简单介绍后就忙其他事去了。
“谢谢你能教我跳舞。”看他站在那里只知道冲着我傻笑,我只好向他伸出了手。他这才牵着我的手步入舞池。
刚开始他的话很少。但我们在舞池里转了十几分钟,也许是消除了陌生感,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他很耐心地教我各种基本的舞步,告诉我手应该放在哪个位置,如何辨别鼓点。第一次跟他学跳舞,短短半个小时,我最少踩了他的脚十几次。但他从来没有流露出厌烦的表情,总是耐心纠正我错误的步法。
他家也是镇平县的,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朋友。我只要来舞厅,他总要陪我跳上一会儿。虽然我们双方互有好感,但都不好意思捅破这层窗户纸。
还是歌舞厅老板娘看破了我们彼此的秘密。街头小餐馆里一顿简单的晚餐,老板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们两个很般配。那一刻,聂军满目含笑望着我,而我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心里却狂跳不已。
吃过晚饭还不到晚上9点,老板娘先离开了。我们沿着街道转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拉住了我的手。而我当时竟然连推辞的话都没说,就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一切都顺理成章。那天晚上,我们沿着小县城的街道走了两个多小时,最少有几十公里路,但一点都没有感到累。一直到11点多才分手回各自的住处。
小霞此时显得很兴奋,她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聂军说:“当爱来时,我们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那种牵手漫步的舒心和甜蜜,我永远都无法忘记。”
我们谈恋爱的消息很快被家人知道了。当父亲打听出军没爹没娘,家在农村时,就让我和他断绝关系。
但我们依然偷偷约会。父母发现我不愿意和他断绝关系时,就对我进行责骂,但这依然无法阻止我们来往。
父亲看来硬的不行,就让我叔叔在郑州给我找了一份商店营业员的工作。
当时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给他说。他的住处也没有联系电话,我到郑州后只好给他写信。我连写了两三封信,才和他取得了联系。军收到我的来信后,就辞去鼓手的工作来到郑州找我。父母知道我和军还在一起时非常生气,说如果不和他断绝关系,我就再也不用进家门了。但我还是舍不得和军分开。父亲为此和我断绝了父女关系,从此我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家里人很少和我联系,即便他们偶尔给我打电话,也是问我是否和军分手了。一听我们还在一起,家里人就苦口婆心劝我,见我不为所动,他们就把电话挂了。
〔军得意地吹着口哨。我坐在三轮车上,望着城市楼房中的万家灯火,想:什么时候这灯火能有我们家的?〕
我上班的那家商店生意不好,工资也特别低。在那里干了4年之后,我就辞去了商店的工作。没有工作的我开始帮着军在郑州摆地摊。
说到这里,小霞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望着透过门缝射入的阳光,满眼的憧憬和向往,似乎忘记了眼下的痛苦和失意。“虽然很忙碌,但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我真想让时光倒流。”说起那些日子,小霞的话多了起来。她显得很留恋那段日子。
军刚来郑州的时候并没有摆地摊,而是去一家小歌舞厅干他的老本行,做鼓手。一个月能有1000多元的工资,在那时候,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在这家歌舞厅干到第二年的时候,他的月工资已经涨到1500多元了,但他却突然辞职不干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开始还不想说,后来才说是为了逃避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是歌舞厅老板的妹妹,她喜欢上了军。那个女孩请他吃饭,给他买手表、皮鞋。但他对此却不为所动。
那个女孩为此曾服安眠药自杀过,被送到医院抢救过来后依然痴心不改。见此,军决定放弃这份工作。
军决定不再去娱乐场所找工作。他随后当过推销员,当过酒店服务员,但都干的时间不长。最后他决定在街头摆地摊挣钱,觉得这样可以多挣一些。
这下好了,我整天都能和他在一起了。你可别笑话我,虽然已经相恋四五年了,但我依然觉得对军的感情像初恋一样,时刻都盼望着在一起。
我们主要摆地摊卖儿童玩具,中午和晚上,军骑着三轮车带着玩具和我,来到绿城广场或碧沙岗公园门口。把床单铺在地上,把玩具摆好,等着顾客的光临。我们通常干到晚上9点多才收摊回家,一般情况下每天都能挣三四十元,每月除去日常生活的开销,还能剩下一二百元。这已经让我们很满足了,毕竟我们靠自己的双手能在郑州生活下去了。
记得最多的一次我们一天挣了78元,真是让我们欣喜若狂。回家的路上,军得意地吹着口哨。我坐在三轮车上,望着城市楼房中的万家灯火,在心里默默想:什么时候这灯火能有我们家的。
正当我充满遐想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而附近也没有可避雨的地方。怕我感冒,他赶紧脱下风衣,罩在我的身上。不管我怎么推辞,他坚决不许我脱下,而他只穿着一件单衣,浑身上下被雨淋透。望着他拼命弓着腰、伸着脖子,迎着冷风和大雨蹬车的模样,我心里既难过又高兴。
摆了几年地摊,手中也有了一些积蓄。我就和军在“都市村庄”里开了一家小餐馆。饭店开张第一个月,扣除各种费用还盈利了两千多元。这是我们到郑州以来月赚钱最多的一次。那个月末刚好是我的生日,军还到街上给我买了一束玫瑰。
望着军灿烂的笑脸和火红的玫瑰,我体验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幸福。那是一种经历了风雨才能见彩虹的幸福感。
“本以为幸福生活已经向我们招手,但没想到刚过了半年,厄运就开始向我们袭来。”小霞眼圈红了。
〔他胳膊不由自主一歪,把碗打翻在地。〕
去年6月早上的一天,我喊他吃饭时,突然发现他半边身子不能动弹。他说半边身子感到麻木,可能是侧身睡觉时间过长引起的,躺一会儿就没事了。我也没当回事,当我煮了方便面喂他时,方便面撒了他一身。
当时我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偏瘫了?”
他还笑着说:“你才偏瘫了!”
我们当时嘻嘻哈哈打闹着,并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到了下午,他的胳膊依然无法动弹。我们赶紧到医院检查,医生检查后说是偏瘫。军在医院住了八九天就花了一两万。
虽然军的病情有了好转,但他再也无法到外面打工挣钱。他只能呆在家里,干些家务活。家庭生活的重担全都落在了我身上。
由于缺少人手,再加上经营不善,我们开的饭店关门了。我来到银基商贸城附近的一家服装店打工,每个月工资五六百元。
治病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还向朋友借了好几千元,至今没有还清。他的身体免疫力也下降了很多,经常有病。有时候一个月的药费就得100多元。我的工资常常不到月末就花个精光。
小霞长叹一声说:“不少人劝我干脆和他分手,别再受拖累了,但我还是割舍不下这份情感。十几年的感情岂能说断就断?我不管他,谁来管他呢?”说着,小霞拉着男友的手哭了起来。
我早上四五点就得起床,起床后先给他做好饭,然后再骑自行车匆匆赶往位于火车站的服装店。中午也没法回家,我只能呆在店里吃盒饭,一直等到下午6点才能回到租房处,还得忙着给军做饭吃。
虽然我尽心尽力照顾着他,但他的心情很不好。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靠我来养活,心里很不是味儿。他整天闷头不语,不愿和我多说话。
这种现状让我非常烦恼。为了爱情,我现在可是一无所有了。我的户籍在从南阳到郑州找工作时弄丢了,到现在我们都没法领结婚证。父母说,如果我和他分手,就重新给我办户口。为此,我骗父母说,我和他分手了。偶尔父母到我这里时,我就把他的衣物藏起来,让他到外面躲一下。如果家里人晚上在我这里住下,他只能到浴池或朋友家过夜了。
一旁的聂军望着小霞:“都是我拖累了她,我不好……”聂军只是不停地说着这句话。
“我们的恋爱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多磨难,真的像歌中唱的那样:爱一个人,真的好难?”小霞像是在问男友,又像是在问自己。